我自幼爱好文学,梦想成为一名文学家。1985年,全国检察机关第一次面向社会公开招考,我考入了江苏省镇江市检察院。当初对检察工作了解并不深入,只觉得穿上检察制服,戴上了大檐帽,心中无比自豪,儿时的文学梦暂且搁在了一边。
肩负着特殊使命的检察官,庄严而神圣,但来自现实生活的残酷,远比想象得更加触目惊心。记得有一年市区发生了一起惨案,光天化日之下,两伙歹徒冲进医院大打出手,造成多人死伤。我在审查这起惨案时,发现引发并指使人酿成这起惨案的“焦老大”未被起诉。经过一番补充侦查,确认“焦老大”不仅涉嫌犯罪,而且系本案的主犯。同时,还有9名涉案人员涉嫌犯罪应当予以逮捕。
我向检察长汇报了案情以及作为承办人的个人意见,得到检察长的支持。经决定,对涉嫌犯罪的9名犯罪嫌疑人由镇江市检察院自行决定逮捕。镇江市公安局高度重视,专门成立了专案组,进行全力追捕。
有一晚,我忙了一天准备休息时,忽然电话响了。我拿起听筒,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传来:“你听着,对弟兄们能放一马就放一马,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你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有你好看!”“你是谁?想干什么?”我追问道,但对方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大约五分钟后,电话又响了,我爱人赶快拿起电话急问:“你是谁?”对方没有正面回答但口气非常强硬:“叫你老婆放聪明一点,否则要你们全家好看!”
我和爱人坐在床上相互凝视很久,办了这么多年案,这样的事还是头一回遇到。“你害怕吗?”爱人关切地问道。“不,我不害怕。我是国家公诉人,代表的是国家,我个人与他们没有任何恩怨。”刚要入睡,“啪”的一声,一扇窗棂重重地碰撞了一下,玻璃碎了,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在深夜里显得那么刺耳。看样子这股黑恶势力来头不小。
第二天,我向院领导作了汇报,检察长非常重视,又向镇江市领导作了专题汇报。追捕的步伐在加快,从秘密追捕到公开缉拿,经过几番周折,主犯“焦老大”和其他疑犯终于被全部捉拿归案,“焦老大”最终被判处死刑。
无数现实生活中真实的案件,无数次生生死死的心灵撞击,让我时常受到震撼。少女时的文学梦驱使我将这一切记录下来。1998年开始,我以苏方圆为笔名,在报刊杂志上陆续发表了《砍刀下的较量》《月亮下的罪恶》等30多篇共20余万字的女检察官手记,记录下女检察官的艰辛和泪水,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生与死的较量,隐藏在案件背后不为人知的痛楚。不知不觉中,我向着作家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我长期从事刑事检察工作,每当提审犯罪嫌疑人,承办一起案件时,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就会袭上心头。我看着铁窗里面不停轮换的面孔,他们曾如此的相似,却又如此的不同,他们可恶又可怜。我听了他们的供述和辩解,感悟到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呼唤。
我经办过一起强奸案,作案手段残忍,令人发指。但万万没想到,犯下如此弥天大罪的歹徒竟然是一群“孩子”。他们最大的19岁,最小的才15岁。
我提审了主犯文小力,犯罪时刚刚19岁,近一米八的身材,也掩饰不住那张娃娃脸的稚气。他是一个孝子,16岁那年,父亲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后,他就不再上学,帮助体弱多病的母亲经营小本生意,维持着生活。文小力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宣读了死刑执行命令,验明正身后,文小力坐在椅子里,紧绷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渴望的表情。他用祈求的目光望着我说:“我写了一封信,就算是遗书吧,想请您亲手交给我母亲。我对不起她,希望您能劝劝她,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喉咙里一股咸咸的味道,泪水往心里流。作为一名检察官,一名担任刑场死刑执行的监斩官,当罪犯被绳之以法的时候,我感到正义得以彰显。但是在刑场上,我却没有严惩犯罪后的快感。惩罚犯罪是检察官的唯一职责吗?并不!
在检察事业这块阵地上,我坚守了三十年。作为一名检察官,办理各种纷繁复杂的案件,让我饱览社会和人生,也为我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草根般低沉、顽强、野蛮生长的力量,促使我不停地将这些故事写出来。花了八年时间,我的第一本小说《生死一线间》终于出版了。小说里面有作恶多端的黑社会头目“焦老大”,有犯强奸罪的罪犯文小力,有被奸淫杀害的小保姆秀儿,有腐败堕落的总经理刘忠诚,有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的检察长夏国强……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影子――女检察官苏方圆。
经过了二十年的艰苦创作,我写了将近100万字的四部长篇小说《生死一线间》《魔方》《悬崖边》《风雪将至》,四部小说都是围绕苏方圆这一典型人物展开。在苏方圆身上烙着我的印迹,流淌着我的血液,携带着我的基因密码。
也许正是作品真实又鲜活地记录了国家法治的进程和时代的轨迹,契合了社会对改革开放以来回顾成就、反思不足、展望未来的内在需求,小说一经面世即受到各方关注,也得到了文学界的重视。我的作品先后入选中国作协及江苏省、镇江市文化部门的重点扶持项目。最高检影视中心将《生死一线间》改编拍摄成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悬崖边》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风雪将至》荣获“第三届海峡两岸新媒体原创文学大赛”金奖,还有多篇小说获得省级以上文学奖项。
用文学的力量去唤起人们对法律的敬畏,对正义的追求,对实现“中国梦”的渴望。有时候,文学可以比法律走得更远,文学之光可以照亮法律不及的角落。
(作者系江苏省镇江市检察院原副检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