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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个“病人”

    时间:2017-05-11  来源:网易人间  作者:齐文远

    前言前一段时间,送孩子上学,在学校门口,一个精神病人突然掐住了一个孩子的脖子,很快就被保安和家长们制服了。我想起自己曾与精神病人接触的经历。掐住家访老师脖子的千山妈,总给孩子钱的“傻子”,还有那个凡事都极其认真的小张。不知道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

    被谣言逼成了疯子

    赵千山是我的发小。小时候,他经常泡在我家,和我一起看小人书,弹玻璃球。用胡萝卜喂长毛兔,拿铁笊篱给小黑猪松毛按摩。

    但我却从来没有去过他家。尽管他的家里有更多的小人书,有《西游记》和《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从供销社买来的军棋、象棋和跳棋。他家甚至有笛子,有箫,还有一架会发出好听声音且永远不外借的手风琴。

    可那时候,不仅是我,大院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不敢去他家玩。就连每年大年初一拜年,我们也会绕开他家――因为千山妈是个疯子。

    据说在千山一岁时候,她的精神就已经不正常了。原因究竟是什么,所有人都莫衷一是。

    千山妈并不打人,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中等个子,身形消瘦,面色清白,衣服整洁。只是每日三餐后,她总喜欢无缘由地在街上暴走。仰着头,一脸焦急,像是丢了什么贵重东西,嘴里还时常不停地自言自语。走着走着,会突然停下来,将头转向一边,对着天空森森地笑上几声。一开始,大家都很害怕,日子久了,也就都熟视无睹了。

    1986年,我还在上小学四年级,有一天,趁着千山母亲刚出外暴走,我第一次跑进千山家里,去听千山姐姐拉手风琴。当我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喀秋莎》时,突然感觉背后似乎有人。一回头,是千山妈妈,吓得我猛向前窜了一步。千山也上前拦住了他妈妈。

    可只见她一把就将儿子推到了一边,径直走向我,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半晌,她突然摸了一下我的头,嘴角绽出一个怪异的笑,转身出门走了。

    从此以后,我就经常去千山家玩。

    那时候,每个月离发放工资还有一周时间左右,千山的爸爸总要到几个朋友家里去借点生活费。具体到我家,通常是借5块钱。每次千山爸爸借钱走后,没多长时间,千山妈妈总会森森地笑着,走进我家。如果父亲正好在家,她就会快快地瞥上一眼,然后掉头就走,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如果父亲不在,她就会认认真真地把我家所有角落都检查一遍,包括小煤房。检查工作告一段落后,母亲会默默给她倒上一杯茶,然后低头纳鞋底。她就会安静地喝茶,走人。

    母亲常说:“千山妈妈是个可怜人啊!人疯心不疯。”我问母亲她是怎么疯的,母亲就会恨恨地叹口气说:“地主家的孩子都是风流的。可她偏偏死了心要嫁啊。”这时,父亲就会在旁边幽幽地插上一句:“那些都是谣传,全是猜忌害了她。其实两个人都是可怜人。”

    那时我还小,听不懂父母的话。但在我们眼里,千山爸爸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家的院子不像其他人家的,总是种蔬菜养家禽家畜,而是栽了两棵桃树,其余地方全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暮春时节,满园的花香都能飘到公共厕所。

    大人们常跺着脚说:“真糟蹋地啊,哪怕种点土豆也好!”

    第二年,我和千山上小学五年级。他的姐姐则升入初中。十月的一个周日上午,千山姐姐的班主任来家访,那是个刚毕业两年的女大学生。按照惯例,她先找到了书记家里,书记有事不在,书记妻子就陪同她去了千山家。

    进了门后,大人都不在。千山姐姐给她俩沏茶倒水,忙完后就跑出去找爸爸。书记妻子和班主任就一边坐着喝茶,一边说些闲话。我和千山在另一个房间里下棋。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突然,班主任发出了一声惊叫。原来不知何时,千山妈妈已经站在了班主任的身后,用双手死死掐住了班主任的脖子,就像一只母兽抓住了猎物。班主任因为窒息,脸色开始变紫。书记妻子用双手奋力抠住千山妈妈的手,但怎么也掰不开。她大声地喊千山和我,让我们赶紧帮忙,我们俩还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拼命用力抱住千山妈妈的腰,一齐往后拽。

    后来,我怎么也忘不了千山妈妈当时看我的眼神,满满的愤怒和失望。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去过千山家里玩。路上见到了她,也是远远地就避开了。再后来,我们全家搬离了小城。

    今年过年前,我有事回了趟小城,竟在街上看见了千山妈妈。她头发花白,身形臃肿且佝偻。但仍在急急地走路,只是步幅已越来越小,近似于挪了。脸上依旧是一副焦急的神态,像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千山妈并不打人,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千山妈并不打人,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傻子”怎么会骗人呢

    1988年,我升入了初中。

    从我家到学校,走路需要25分钟。但如果走小路,只用15分钟。大院里的女生们大多不敢走小路,因为这条路需要横穿整个精神病医院。

    每逢学校放学时,正是精神病院病人出来散步的时间。有的病人静静地站着看太阳,热泪盈眶;有的在院子里暴走,一言不发;有的一边高声唱着“北京的金山上”,一边跳着舞;还有一些突然暴躁的病人,他们会双手死死抓住高高的铁栏杆,用力嘶吼着,眼睛里好像都要喷出火来。

    但男生们却偏爱走小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男生们之间保守的一个秘密,就是精神病医院里有个抽“大前门”烟的病人。他是个中年男人,衣着整洁。每周总会随机在铁栅栏边上拦住一个学生,然后一边悄悄地递出一张五毛钱,一边高声说:“大前门!”

    那时一包“大前门”四毛一,这样,替他买烟的孩子就能得到剩下的九分钱。那时候,一衣兜的五香瓜子才不过五分钱。

    有时候,中年男人还会递出来一张一块钱。那到手的可就是五毛九呢,能够买一星期又香又甜的“油旋儿”(一种风行山西、内蒙古中西部的油炸食品)做早餐了。

    每次被选中的孩子都兴高采烈,大家都当他是傻子,也从不会把找余的钱还给他。而他也总是笑嘻嘻地接住香烟,然后再笑嘻嘻地跑远。

    一天下午放学,我和二勇一起回家。刚走到精神病院铁栅栏旁,那个抽“大前门”的病人突然喊住了我俩。一想到一会就都能吃到五香瓜子,我们开心极了。可这次他并没有递出钱,而是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俩明天先帮我买一条大前门,等过两天,我有钱了,再给你们10块钱!”我和二勇目瞪口呆。一条“大前门”4块钱,我们到哪里找那么大一笔巨款啊?可如果先替他买上一条烟,过几天就能赚到6块钱。

    6块钱啊!傻子是不会骗人的。

    当天晚上,面对香喷喷的炖酸菜,我心事重重。母亲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把下午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并恳请母亲先借我4块钱,等过几天赚了钱,我也想给父亲买几包“大前门”抽。

    那时父亲不舍得买盒装烟抽,总是买两毛钱一两的烟叶,然后再用纸卷了抽。

    母亲听后停了很久,摸着我的头,一字一句地说:“好儿子,快吃饭。这钱咱不能赚。做人不要贪小便宜,也不要欺负任何人,哪怕对方是个傻子。”

    第二天晚上,当我看见兴高采烈的二勇时,问他是不是他爸妈给他买烟的钱了。二勇撇撇嘴,说他们根本就没理他,是他从家里把钱偷了出来。等过几天,再偷偷还回去。他让我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说等赚到6块钱后,他会请我吃三天“油旋儿”。

    两天很快过去了,可那个病人一直没有出现。二勇很着急,之后的几天,每逢路过精神病院,他总要长久地伫立在铁栅栏边。有几次,天都黑了,他还迟迟不愿回家。

    当时,我们班学习委员的父亲就是精神病医院的院长,二勇和我屡次催问他那个经常买大前门的病人怎么不见了?学习委员一脸不耐烦地告诉我们:“我爸说了。上个月,那个人的病就基本治好了。前几天,家人把他接走了。”

    后来,二勇被父母狠狠打了一顿。同学们都说他比傻子还傻,还给他起了个新绰号,就叫“大前门”。

    流着泪的小张

    2006年夏,我在上海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公司的生产工厂坐落在江苏南通下辖的一个县的经济开发区里,厂里有600多位工人,20多个的管理人员。其中一个就是小张。

    小张刚大学毕业两年,专业是国际贸易。在工厂里从事出口报关的一系列工作。他极重视仪表,每天头发都一丝不苟,皮鞋也擦得铮亮。小伙子不抽烟,不喝酒,下了班就爱在宿舍里学习。

    小张为人也很活络。那时候,每个月出口货物,检验检疫局的王股长都要来厂进行一两次厂检。王股长酷爱打乒乓球。每每抽检结束后,总要到活动室和小张打上几局。而每次,小张总会不露声色又恰到好处地输掉几个关键球。彼时的王股长就会一边擦着汗,一边酣畅淋漓地大笑。

    打球结束后,大家一起去饭店吃饭。小张总是端茶倒水,夹菜敬酒,帮个不停。王股长常由衷地对总经理说,“小张是个好同志,年轻有为,值得培养啊!”大家也都很看好他。

    那段时间,他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对方是电脑横机车间的一名女工。大家都很惊讶。因为在厂里,管理人员通常是很少同一线女工谈恋爱。那个女孩家就在本地县城,长的很漂亮,性格活泼,很爱笑。

    2007年春节,小张带着女朋友坐长途火车回了农村老家。没想到,假期结束后,小张竟然失恋了。准确地说,是女朋友不愿意和他相处,把他给甩了。很多好事的员工都想知道原因,但小姑娘只字不提。

    从此,小张变得很消沉。常常低着头,眉头紧锁。有时一整天连一句话也不说。同一宿舍的同事常到行政部抱怨,说小张半夜不睡觉,就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偶尔还坐在别人床边发呆,同事一觉醒来,睡眼惺忪,突然发现一个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常常吓出一身冷汗。

    那段时间,他的工作也出了问题。装箱单、形式发票上的数字偶尔会有计算错误。总经理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劝他要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但小张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后来,业余时间,同事为了开导他,就强拉着他一起打扑克,但他明显不在状态。一张牌三分钟也走不出去。有一次,急性子的老牛站在他后面,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朝着他就吼,“你个傻逼,两个王,四个二你都不走,你准备留着下崽啊!”小张慢慢地抬起头,一脸茫然。

    工作、生活一塌糊涂,总经理也叹着气说:“这个小张,可怎么办啊!”没多久,人事部门就传出了风声,说等到9月,工厂就不和小张续签合同了。

    7月,检验检疫局的刘副局长要来工厂检查工作。总经理非常重视,提前好多天就让小张准备工作汇报。出人意料的是,小张当天发挥得特别好。大家都非常开心,以为小张终于想通了。

    中午,总经理在酒店订了一桌标准很高的酒筵。席间,吃到一半时,酒店厨师亲自端上来一盘红烧河豚。小张见状,赶忙起身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了刘副局长的食盘里。顿时,刘副局长的脸色就如同黑幕一样拉了下来。总经理马上一边摇头向小张示意,一边陪着笑说,小张年轻,不懂规矩,刘局长可别介意啊。

    自古以来,在长江沿岸,就有“拼死吃河豚,父子不相让”的规矩。尽管河豚肉质鲜美,但因有剧毒,渔家规矩向来是“自愿食用”,意为出现任何状况都要自己承担,并不相让。但小张并不知道这些,他误解了总经理的意思。

    只见他急急地放下了自己的筷子,取了一双公筷后,又满脸歉意地夹了一大块鱼肉,轻轻地放到了刘副局长的食盘里。刘副局长当场就要拂袖而去。总经理一边急急地拉住他的衣服,一边大声地让小张先离开房间。小张只得躬身,慢慢地后退到包间门口,等再抬起脸时,已是满眼泪水。

    突然,他大声叫了起来,声音高亢而锋利,吓了所有人一跳。

    “为什么你们都嫌弃我?瞧不起我啊?我们家是穷,可我们家并不脏啊!我身上哪里脏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说着,他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并迅速脱掉了上衣,裤子,当他正准备脱内裤时,大家一拥而上。

    小张彻底疯了。

    后来,他的母亲和姐夫从老家来到工厂,一个月后,小张的病情有所稳定。在这期间,工厂还组织员工为他捐了款。

    再后来,小张的母亲坚决要带儿子回老家治疗。大家为他们送行。老人家一路上不停地道谢。那天,看到满脸茫然的小张跟着母亲离去时,我的眼泪竟忽然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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