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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别把我哥带走

    时间:2018-09-22  来源:知音读酷  作者:

    别把我哥带走

    01

    对她和他来说,天是在那个温暖黄昏里一瞬间塌下来的。

    那天老爸拿了奖金,高兴,拉着他去街对面的水果店买西瓜。他兴冲冲地跟在老爸的身边。他问还可以要个冰淇淋吗?老爸说当然可以。他说那就给丫头买个一块的,那丫头馋。他一直不知道这句话老爸听没听见,他转身时,老爸已经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落在了街中央。一辆货车飞驰出去,街上很快聚拢很多人。

    好像所有的幸福都停在那傍晚,夕阳红彤彤的像个咸鸡蛋黄挂在黯蓝色的天蓝上。他傻愣愣地站在远方,腿像生了根,一动不能动。

    后来的许多天,她跟妈一起哭,只有他,傻了一样,面无表情。给妈端饭,倒水,收拾房间,无声无息。

    两个月后,他放学回家,家门口像那天的街口一样站着很多人。奶奶抹着眼泪说:小光,你妈走了。

    他走进屋里,躺在床上,半天都没掉出一滴眼泪来。倒是她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大声哭:哥,我想妈妈。

    他腾地坐起来,脸色苍白,他几乎是发着狠地说:从今天起,我们是孤儿了,谁都不许哭。

    可是她还是哭了。哭起来没完没了。他气,跳下床踢她。踢着踢着他也哭了。蹲下,缩成小小的一团,因为哭泣,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一年他13岁,刚刚上了中学。她10岁,刚刚上三年级,还是个爱哭的丑丫头。

    02

    0

    为了还债,付他俩的学费,奶奶做主把镇上的房子卖掉了。他们俩跟着年老体弱的奶奶到小村子里过日子,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他在镇上住宿,一周回来一次。走时要带着一星期吃的饼或者馒头。他不知道那个丫头是怎么学会烙饼的。她还没有锅台高,脚下踩着一只小板凳。每次他看她颤微微地站在板凳上烙饼时,总是很害怕。她却笑吟吟地说:哥,我要是掉锅里,饼就有馅儿了。

    他笑不出来,帮她添灶里的火。火旺,映得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他想:如果爸在,如果妈没走,她肯定还是那个娇里娇气爱哭的丫头呢!可现在……

    这样想着想着,他的眼睛就汪了一汪水,他摸了摸她的头,叹口气说:丫头,等哥有了钱,天天给你买冰淇淋。她噘着嘴说:没买不许说,说了就馋。

    他看到她的手,红通通的,上面很多小口子。他说:丫头你……她嘿嘿笑着把手藏到衣兜里,他知道那一定是去山边拣柴划的。他很气自己,这活怎么能让她这么小个丫头做呢!

    那天,他一直到天黑得看不见路才背着一大捆柴回来。她小小的身影等在家门外,她说:哥,还是你厉害,这些,够我背十次的了。

    那晚,躺在炕上,奶奶说:小光,奶奶没本事好好照顾你们俩。明明天天还得伺候我……他抹了一下眼睛,他说:奶,我不想上学了。

    她说:不带玩赖的,你说你要天天给我买冰淇淋吃,不上学,怎么会有钱?他不懂那么小的丫头的逻辑,他说:哥不上学,你就不用干这么多活了。

    她坐起来,带着哭腔说:奶,你得管管我哥,咱们家够倒霉的了。他再不上学,咱们还有什么希望啊?

    他有点吃惊,什么时候小丫头能当家作主了呢?

    送他去上学时,她送他到村口,抹着眼泪说:哥,咱俩都要好好学习,谁都不能赖。

    他点头。她伸出小手指,拉钩。

    两根小手指拉到一起,他知道这对丫头意味着一份承诺,还有,这个家的希望。只是,他不知道,为了这个希望,丫头要受多少苦。

    别把我哥带走

    03

    日子再艰难,也还是要咬着牙往前走。

    他总是给她讲未来的生活。将来他们都会考上大学,去大城市里,住高楼,开轿车,还有,想吃啥就买啥。她舔舔嘴唇,仍是馋,她说:可以吃很多很多冰淇淋吗?我想吃那种巧克力蛋卷的。

    他的眼睛奕奕闪光,他说:那当然。你喜欢,我就给你开一家冰淇淋店,就怕你到时侯烦。她的目光穿过他的头落到高远的天空上,仿佛那一天就在不远的前方。而他,也真就是个底气十足的有钱人。

    末了,两个人叹了一口气,一起烧火给奶奶熬药。

    她12岁生日那年,他用在学校食堂帮工挣来的18块钱给她买了一个小蛋糕。她看到蛋糕那一刹那,眼睛里闪着泪花,她说:哥,你净乱花钱,这些钱正好能给你买双鞋的。他嘿嘿地笑,把露了脚趾的鞋子往后藏。

    如果爸还在就好了……她哭,他替她擦干眼泪,揽住她说:将来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你过生日时,我送你18层的蛋糕塔。她破涕为笑,说他吹牛。仿佛,他总是能给她力量,他是他们全家的支柱。

    她拿了盘拨了蛋糕喂奶奶吃。奶奶身体越来越弱,动一动就喘得不成样子。奶奶说:连累着你们哥俩儿,我还不如死了。她眼泪汪汪地说:奶,我跟我哥都没一次家了,你还想让我们再没一次家吗?

    奶奶叹了口气,吃掉蛋糕,然后让她去买药。奶奶是支走她,有话要跟他说。奶奶给他一个包,包里是114块钱。奶奶说:这一百是学校六一时给明明的救济,14块钱是老师让明明买好吃的,可是,那么热的天,她愣是连一根冰棍都没吃,她说要给你攒着上学……

    他的眼泪掉下来,这个傻丫头。

    奶奶最后跟他说的话是:小光,你有出人头地那一天,一定别亏待了明明。他使劲地点头,她哭成了泪人。

    奶奶走的那年,他17岁,她14岁。村子里很多人唏嘘叹息他们的命不好。她悄悄说:哥,其实,有你在,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命不好。你还给我买蛋糕了呢。

    一句话把他的眼泪惹了出来,他说:真是个笨丫头。给吃的就是好,以后还不让人把你骗走?

    她一个人在家,他很不放心。可是,他们租不起镇子里的房子。他带着她去找妈。妈又有了别人的孩子,日子过得也不好。他红着眼睛说:让明明先住你这,我租着房子,就带她走。

    他把她留在了母亲那。一个星期,他会给她打上一个电话。电话里她总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话,直到他说挂了吧,她才会恋恋不舍地挂上。不是他不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实在是在小卖店里打电话太贵了。

    两个月后,她打来电话,期期艾艾地说了好些话,才说:哥,你能来帮我开次家长会吗?

    当然行,这个傻丫头。他去给她开家长会。老师说了她一堆不是。她的脑子笨得像榆木,她上课总是发呆,最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她还去大集上卖东西。老师说: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上个学这么难,还不好好学,真不知道是咋想的。

    他回头瞅她,她低着头。他问她: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说:哥,你不一直叫我笨丫头吗?

    04

    他知道时,她已经三个月没去上学了。她跟着村子里的几个孩子去城市里卖花。妈说:挺好的,一个月能挣三四百呢,她都攒着给你上学。他的眼睛里冒火,像要吃掉妈。

    他坐车到市里,在一个酒吧门口找到她。他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扔掉她手里的花,要带着她回去。她不听话,拉也拉不走。他火了,给了她一耳光,他说:你不学好是不是?她的眼泪一双一对地往下掉。她说那个家我实在呆不下去了,还有,我学习不好,还不如供你上学……

    他死活不肯,拉她回镇上。他去找校长,让她住进了女生宿舍里。可是只住了三天,她就跑了。

    他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这死丫头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跑到学校的小树林里大哭了一场。他说:丫头,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

    每个月他都会收到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汇款单。汇款单上的地址在南方的几个小城市变来变去。有时夜里他做噩梦,梦见她像街角站的着小姐一样浓妆艳抹,抑或是被人拐卖到什么地方,她大喊他救命。

    醒来,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流,然后拼了命地读书,也只有读书能让他忘记自己是在用妹妹的血汗钱过这种日子。内疚像条最凶狠的蛇,缠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边恨她一边在心里祈祷:丫头,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考上大学那年夏天,她回来了。她长高了些,也清瘦了些。她怯怯地站在他面前,他抬起手,想给她一巴掌,那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说:哥,我没对不起咱爸、咱奶……那些钱是干净的。

    他紧紧地抱住她,他说:妹,哥考上大学了,咱们就快苦尽甘来了。

    坐在学校的操场上,他看到了她的手,那双手有粗糙,很多小小的口子。倒是他的手,不干粗活,纤长白皙。

    她讲这两年她过的日子。她在外面卖花、当童工,擦皮鞋。她说:你不知道我多厉害。擦完皮鞋有的人不给钱,我就大声嚷嚷,把那人臊得没脸……她咯咯笑,说:我跑得也快,摆小摊时,一次都没让城管抓着……她的脸上有小小的得意。他的心里却是钝钝地疼。

    05

    他终于跟她在一座城市了。他上大学,她四处打游击,做点这个,做点那个。他勤工俭学,不用她的钱了,可是,她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钱攒起来。他问,她就说:我怕没人要,自己攒嫁妆呢!

    他领第一个月家教补助时,带她去吃了麦当劳。进去她仔仔细细地看价格,看罢,拉着他就走,她说你疯了,这么贵,都够我吃半个月了。末了,他陪她在街角的排档吃了肉串凉面,她傻乎乎地笑:哥,谁当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他摸着她的头又说她是傻丫头,哪有自己夸自己哥的。

    她歪着头,那怎么啦,我哥就是优秀。

    一晃儿,他大学毕业了,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或许老天为补偿这么多年来他吃的苦,对他也真不薄,他找了个家境条件都很好的女朋友。他说给她听,她兴奋得小时候吃冰淇淋一样。她把有限的几件衣服都找出来,逐件让他看穿哪件去见未来的嫂嫂好。

    他拉着她去逛商场,他让她选。可是她一直皱眉说贵。她说:哥,穿太好的衣服我也不自在啊!她说哥,我嫂子不会因为我没文化看不起我吧?他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随口说:傻丫头,瞎想什么呀!他一转身的功夫,她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肝硬化晚期,医生抬头问他:她卖过很多次血吧?可能是卖血时感染了肝炎……他又一次觉得天塌了下来。他蹲在医院的走廊里呜呜地哭。她站在他面前,抱住他,她说:哥,其实这些年我过得都挺踏实的。我没有像那些女孩一样去夜总会坐台,我用干干净净的钱供我哥上学……

    是的,这么多年来,是这个傻丫头用她稚嫩的双望为他擎起了一片天,让他可以在无风无雨的天空下安心读书。可是,日子好了,她怎么就……他哽咽着说:妹,别害怕,哥也是你头上的一片天,咱们好好看病,我还要带你去吃最了的冰淇淋,不,你病好了,哥挣钱给你开家冰淇淋店……

    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冰淇淋,给她买好看的帽子和衣服,他们的故事被一家报社知道了,报导出去,很多人为她捐款。每每这时,她都很害羞地躲在他后面,听他说着自己的好与善良。

    善心还是没能留住她,她是笑着闭上眼睛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哥哥,好好替我爱你自己。

    听说过他们故事的人都觉得她是上天派来的善良天使,是她为他撑起了一片可以奔前程的天空。

    其实,在亲情的天空下,曾经他是她的一片天,为她燃起希望,为她遮风避雨。然后,她才努力用她稚嫩的肩膀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是你给我一片天,是说他说给她的,更是她说给他的。兄妹本是天上一同落到地上的雪花,融化在一起,便再不能分开。所以,拥有彼此,是幸运更是幸福的。

    编辑:知音读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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