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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后的“海上吉普赛人”

    时间:2018-12-08 18:11:58  来源:  作者:

    最后的“海上吉普赛人”

    海南陵水县新村港上600多家家渔排星罗棋布,船不离水,人不离船是家人的真实写照。摄影:本报记者李金红

    本报记者李金红

    每天清晨,吃过早餐后,77岁的张发结已经习惯从家散步去“上班”。在三亚边海路上一个名叫“家人文化陈列馆”的地方,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主要内容是向中外游客讲解家文化。

    相隔七十多公里外的海南陵水县新村镇海燕村委会,74岁的郭世荣在自家二楼,一间不到15平方米的房间内,召集了8位家妇女,排练起了家人的歌曲――咸水歌,引来了村里不少人驻足观看。

    作为家人后代,张发结和郭世荣都在尽力让更多人了解他们和祖辈的生活方式。这是一个以海而生、以船为家,漂泊于海上,从不登上陆地的特殊族群,分布在我国广东、广西、福建、海南等沿海地区,他们也被称之为“海上吉普赛人”。

    人不离船 逐船而居

    进入11月,北方寒意已浓,海南陵水县则艳阳高照,新村港上600多个家渔排星罗棋布,一间间红顶小木屋散落在渔排上鳞次栉比。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壮丽的水城。人们在小木屋里吃喝拉撒,在渔船上养家糊口,有的渔排住户还养了狗。

    郭世荣的家族在这里谋生已有5代之久。他整个童年时光都是在船上度过,直到15岁那年,他家才在港边的沙滩上建起了高脚屋。在他的回忆中,儿时的住家船只是简单用木板钉成的。有的经过风吹浪打和锈蚀,已经破败不堪。除了是在水上,内部布置与陆上房屋并无二致,都有厨房、客厅、卧室和卫生间。

    如今,渔排上一些人家仍延续了这一居住习惯。作为家后代,新村镇海燕村委会主任杨明坤家就安在渔排上,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木屋内,厨具、风扇等家具家电应有尽有。小木屋一侧,被子衣服还有渔具堆得满满当当。

    “孩子们已经住进了楼房,我偶尔过来住住。”今年57岁的杨明坤大部分时间在村委会的办公室度过,但他仍怀念童年时光。出生在大海上的杨明坤说,老辈的家人吃住都在船上,常年过着漂泊的生活,饮食起居都在这片海域解决,人不离船、船不离海是家人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

    杨明坤告诉记者,满3岁后,长辈就要教孩子们游泳。为防止孩子跌落水中,在学会游泳之前,每一个孩子身上都一直绑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要么在船上系着,要么就紧捏在长辈的手里。

    到了上学的年纪,船上的孩子们也都上岸去上学。每天早晨,几家的孩子聚在一条船上,由长辈摇橹送到岸上。放学后又由小船接回住在船上。

    同样,出生在渔船上的郭世荣儿时的回忆更为深刻,家中共有11个兄妹,一家13口人挤在一条20多米长的木船上,生活非常不便。

    狭小的空间并未影响郭世荣的成长。父母做了一个小木人形状的玩具绑在郭世荣的身上。“小木人染上红色,万一孩子意外落水,父母能第一时间看到。”郭世荣回忆,“我们小时候都不穿鞋袜,光着脚踏波涉水。”

    以海为生 以鱼为食

    家人的起源学术界并无统一说法,分散记载于各类著作中。海南家人自秦汉时代从东南沿海迁徙而来,聚居在渔业资源丰富的海湾滩涂。海口港、铺前港、昌化港、三亚港等港口,都曾生活着家人。目前,海南的家人仍超过1.2万。

    十几岁就跟随祖父和父亲出海打鱼的张发结对儿时的记忆尤为深刻,如何看天气行船,如何撒网捕鱼,从小受到父辈们耳濡目染,等到他们十七八岁就可以独立行船捕鱼了。

    那个时候,家人还没有大船,驾驶着小船航行在大海上,凭勇气和运气。

    椰林映影下,家人的精壮汉子结伴而行,组成船队,在朝霞映红海面时,扬起风帆,准备又一次出海捕捞。

    这是张发结脑海里经常浮现的画面。就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造就了家人吃苦耐劳,不怕风吹雨打的顽强性格,练就了家男人劈波斩浪的本领。

    在大海上漂泊了大半辈子的张发结一直觉得命好,自己曾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张发结说,家人最怕遇到台风、暴雨等极端天气,以前航行技术落后,绝大多数家人只能凭借世代传下来的潜捕技巧和航行路线图在海上谋生。

    张发结回忆,30多岁时和父亲驾驶小木船从榆林港附近出海捕鱼,从上午到下午,打了近400斤鱼,就在收网之际,天气突变,他和父亲驾驶的小船几乎被风浪打翻,身上被吹得几近赤裸。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父子俩在大海上坚持到了次日,才被同伴发现获救。

    类似的经历在海南家人的记忆中并不少见,大海演绎着家人与风浪搏斗的故事,大海也滋养着家人茁壮成长。

    一灶、一壶开水,再将刚捞上岸的海鱼、海虾洗净放入水中,加些盐、姜,辅以蒜、酱油,这就是家人的一日三餐。

    歌中作乐 婚礼“哭嫁”

    辛勤劳作的家人,还有引以为傲的咸水歌,也被称之为家人的《诗经》。

    “我们那个年代,家人一定会唱咸水歌,不会唱的肯定是‘哑巴’。”张发结说。

    “南海碧波滔滔,鱼香飘过五洲,潮涨潮落,几度秋,淘尽渔家几多愁……”“祖宗漂流到海南,各种条件都困难,茅草盖顶住水棚,旧时人叫家人……”每当夜色朦胧,华灯初上,在海风吹拂下,新村镇海燕村委会靠近码头方向,总能听到家人引吭高歌,歌声中有幽怨,也有喜乐,还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郭世荣带着8位妇女正在排练着祖辈们流传下来的咸水歌,准备参加新村镇举办的咸水歌大赛。

    《水仙花》《渔家哥妹织网又唱歌》等咸水歌,堪称咸水歌的经典,在年长的家人中几乎家喻户晓。“祖辈们没有什么文化,一边打鱼,一边创作咸水歌,这些流传下来的咸水歌,有些写得太美妙了,让人回味无穷。”郭世荣对祖辈们的生活智慧,发出啧啧称叹。

    从1995年开始跟踪拍摄海南家人的摄影师杨威胜在其纪实相册《海南家人》中写道:家人以从事捕捞业和水上运输业为主,不仅与风浪相搏,为生计操劳,还曾忍受歧视和压迫,以求生存。家人通过歌声来宣泄,用以调剂生活,见人唱人,见物咏物,托物寄志,这是咸水歌产生并得以传唱的一个很重要因素。

    由于没有田地,以水为生,家还形成了一些有别于陆上社会的习俗,在旧时也因此受到陆居族群的排斥与歧视,由此也造就了家人在族群内部相互通婚的传统。

    张发结、郭世荣老人便是如此,他们的妻子也都是家人。而他们的婚礼也在船上举行,男方用小艇将女方接到男方船上,以大罗伞遮阴。

    新娘出嫁前则有“哭嫁”习俗。新娘先“以唱代哭”向亲朋好友回忆身世经历表达感恩之情,动情之处便情不自禁哭出声来。出于对家人的眷恋和不舍,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担心,新娘会在“哭嫁”中告诉自己的弟妹要好好照顾父母长辈。女方的婶婶或嫂子也在哭声中回劝新娘不要惦念娘家,嫁过去后要好好侍奉公婆和丈夫,过好自己的日子。

    次日,新娘上船后,新人便开始拜祭祖宗和海神,以及一一跪拜家中的长辈,亲手为长辈们献上茶水。这期间,咸水歌是少不了的。

    除了婚礼祭司外,在每年休渔期结束后,家人要集体举行隆重的祭海仪式,而端午节则是家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古家人相信龙王会在这一天显圣。在祭海仪式上,有个核心人物叫“请公婆”(妈祖),这是家人对“附灵人”的称呼,以此祈求出海平安。

    郭世荣老人介绍,渔民以船为家,每次出海,要择好吉日,膜拜“公婆”(妈祖)。吃鱼的时候,第一筷不能先动鱼头,因为鱼头被视为龙头、船头,先吃鱼头就会把船毁了。吃完一条鱼的一侧后不能把另一侧翻过来吃,否则就会翻船。

    离海上岸 两栖生活

    随着时代发展,独具特色的家文化,逐渐被现代文明同化或逐渐消失。今年86岁的海南大学教授、《海南通史》作者周伟民说,家人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新中国成立后,地方政府专门为家人建立了学校,家人的后代也陆续开始上岸接受教育。另一方面,家人捕捞水产已不能满足自身需求,开始到沿海港湾进行贩卖交易,生活方式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一个显著变化体现在家人的居所。从早年间以舟楫为家到沿海搭建的高脚楼,再到如今的两层砖瓦结构小洋楼。

    如今,三亚从一个小渔码头跃升为著名的国际化旅游城市,城市面貌发生了根本性改变。耕海牧渔的家人也来到岸上谋生。

    在海上漂泊了大半辈子的张发结,在晃晃悠悠的渔船上总能很快进入梦乡,就连来往大船发出的轰鸣声也成为睡梦的摇篮曲。

    登陆后,张发结反而不习惯“脚踏实地”的生活。2010年,当地政府为家人安排了保障房,他住进去第一个晚上就失眠了。连续数月,张发结都是往返木船和岸上,过着“两栖”生活,后来才慢慢习惯陆上生活。

    现在,在三亚市南边海渔村,已经难觅小船的身影。几艘零散的小船孤零零地停靠在岸边,船主通常是年龄较大的长辈,照顾着孙辈,而孩子的父母则选择去工厂或商场打工。“他们觉得打鱼辛苦又没前途,宁愿去酒店做服务员。”张发结感慨着说,“你这一路走来,看到有几个90后在这里打鱼?”

    越来越多的家人离开水面,成了新一代的“陆上家人”。陵水县新村镇的8000多家人,大多数已在岸上盖楼。他们已经完全改变了往日以出海打鱼为生的习俗,除了造大船捕捞、网箱养殖、海产品运销外,随着当地旅游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年轻家人开始创业或进企业工作。

    “现在很少有人会唱咸水歌了。”郭世荣无奈地说。虽然咸水歌成功申报海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文化传承并不乐观。

    为了让更多人了解这个族群,2015年,三亚市天涯区出资200多万元修建了500多平方米的“三亚市家人文化陈列馆”,家人的生活习俗、打鱼技艺、造船技术,在这里都有介绍。

    张发结老人仍然坚持每天步行到陈列馆“上班”,在向中外游客讲解时,他时常会说,“你们脚下的陈列馆就是以前我们家人出海打鱼的地方。”

    下班后,张发结步行回家,穿越南边海路,老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在高楼大厦的映衬下,老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点消失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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