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国内资讯 > 浙江新闻 > 柴家巷6号 一键还原40多年前的水亭街
  • 柴家巷6号 一键还原40多年前的水亭街

    时间:2017-05-18 10:37:00  来源:  作者:

    站在衢州的这条十字路口,往东是县学街,往南是县西街,往西是水亭街,往北骤然狭窄,是新驿巷。

    曾经的新驿巷,如今已是宽阔的马路

    卫星饮食店占据县学街和县西街拐角处,奶奶常说:“去卫星店买根麻花儿!”“儿”字不像北方话的儿化音可以轻轻带过,要重重读,读成“入声”才是。县西街和水亭街拔角是杂货店,可以打散装煤油,卖白蜡烛、樟脑丸、橡胶雨衣、油纸伞之类的。

    都说街角门面开阔,财路广、生意好,但新驿巷和水亭街的拐角开不成什么大店,一度新驿巷居委会搭棚子开了家很小的馄饨店,外婆在里边包馄饨,没多久就关张了。

    从杂货店往西,水亭街的第一家店是衢州大名鼎鼎的光禄饭店,有两层楼,浓油酱赤的味道飘出来,我只吃过外卖冰柜里几分钱一支的白糖棒冰——冰柜打开的一瞬间凉气奔腾而出,好像这是全世界最“冻人”的地方。光禄饭店一侧往西一路数下去大致是药店、布店、“广播店”、剃头店、酱坊店,街对面那一侧则是茶馆、仁德旅馆、废品收购站、东风招待所、饼干店和天皇巷。

    布店的半空拉了条铁丝轨道,这边负责剪布的营业员把票开好,夹在铁丝上挂着的铁夹子里,使劲一推,铁夹子就滑到那边负责收钱的营业员头顶。药店的半空顺柜台悬挂着两三个铜球,每个铜球都是上下分开,下面那一半正中有孔。纸捻的细绳团放在铜球里,绳头从孔里钻出来,轻轻一拉,七八帖中药摞在一起瞬间就捆好了。抓药的店员最后打一个漂亮的绳结,迅速而优雅地扯断细纸绳,递给顾客。

    酱坊店店员也有一手功夫:他们把八宝酱菜连汤带水包在残破的干荷叶里,拿一根细干草随便一捆递给你,居然不漏。从酱坊店往南一拐,就是柴家巷了。站在酱坊店门口往西看,街尽头的水亭门巍巍然、悠悠然,一袭破衣、一头乱发,正独自享受着岁月馈赠的丰赡和安泰。

    柴家巷往西有箍桶店、东风招待所、南货店、菜店,天皇巷往西有竹篾店、蚊虫香店、肉店、玻璃丝店和豆浆店。我最喜欢去的“广播店”和玻璃丝店,其实都是小百货店。

    “玻璃丝店”属于私人,玻璃柜台朝上的一面可以推拉,里头隔成很多小格,放着针头线脑桂花糖。小店只能让一两个顾客容身,一抬头就撞上悬挂在柜台上方的红绿黄蓝塑料丝——我们叫它“玻璃丝”。手巧的用玻璃丝编小鱼小虾吊在钥匙上,或钩成套子套在罐头瓶子外面好泡茶。“广播店”是国营的,店面一长条,后面做库房。柜台摆成不封底的“口”字型,门朝北开,东头卖牙膏香皂花露水雪花膏,西头卖球鞋雨鞋拖鞋布鞋,中部柜台摆着棉毛衫、汗衫、毛巾和搪瓷面盆。

    雪花膏有瓶装或铁盒装,也卖散装的——只见店员用长木片从大玻璃瓶里“锹”出一点,装满顾客自带的小瓶子或小铁盒,再拿秤杆只有筷子那么长的小秤称好重量。一般是“上海日化”的产品,“友谊”、“牡丹”、“熊猫”、“面友”,或者就叫“上海”。

    “上海牌”雪花膏盒子米黄底,一排外国式样的高楼大厦烘托出两个美术字“上海”——这个装饰性的图案也会出现在人造革旅行袋上、糖纸上、笔记本封面上、手表表盘上,“上海牌”和“上海制造”意味着顶级品质——这会让拥有者瞬间“洋气”了起来、“抖”了起来。没去过上海没关系,只要打开比五分硬币大不了多少的 “上海”牌雪花膏的扁圆铁盒,薄锡纸下的馥郁芬芳就是那个遥远而神秘的“摩登世界”发出的邀请……

    而白色回力鞋、绿色解放鞋和黑色套鞋让广播店弥漫着工业橡胶的味道——记忆就卷裹在雪花膏的柔曼艳丽和橡胶鞋的生硬粗蛮相混合的气息里,迤逦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是整个1970年代,我住在水亭街柴家巷六号爷爷奶奶家,从十个月到十岁。爸爸妈妈住县西街,外公外婆住新驿巷。爷爷奶奶有时带我去县学街五一剧院看电影,外婆和姨妈们在家糊细长纸管,交给另一家。纸管里灌上砻糠,一圈一圈盘好,用细草依次固定,就是蚊虫香。外公就在“广播店”上班。隐约听说那个店原先就是他开的,后来公私合营,他从私营店主变成公家店员,穿着蓝色中山装、戴着袖套,每天站在玻璃柜台后面,殷勤而谨慎。我那小小的生活世界,正好从十字路口四面铺开,向东、向南、向西、向北……

    改造期间的水亭街

    就算我的记忆始于四岁吧。四十年后才知道,那个我一直不知所以然的叫法“广播店”其实是“广货店”。公私合营前,外公的广货店就开在柴家巷口头,妈妈说小时候她可喜欢闻橡胶雨鞋的味道了,“套鞋香”甚至不亚于“包子香”……然而我只知道巷口酱坊店和水亭街上的国营“广播店”——端蓝边碗打二两黄酒,或拎酱渍斑斑的酱油瓶打半斤酱油,这是柴家巷小伢儿在走路还晃晃悠悠的时候就要学会的技能。

    如今的柴家巷6号

    我曾经被一个梦境反复困扰:暗夜,从柴家巷六号台门走出,径直朝酱坊店走。在“电话树”底下不小心踢到一只“洋铁碗”。头顶的路灯刺目逼仄,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更加浓稠。铁碗哐啷哐啷滚动,最后连声音也被黑暗吞噬了……我始终觉得洋铁碗滚进了酱菜坊,一直卡在酱缸酒缸的缝隙里呢,等着我敲开后门,拉亮电灯,且寻且觅,弯腰拾起……这一等,四十年就过去了。柴家巷的一砖一瓦、一炉一灶、一井一椽里,又卡住了多少的久远的梦境呢?

    酱坊店还真造就了这条巷子的味道——酱油、醋、黄酒有厚实的醇香,什锦菜、宝塔菜有绵密的酱香,榨菜、大头菜有生猛的咸香。县西街有一家酱厂,几十只大缸在院子里晒太阳,酱香从箬叶盖子里滋滋溢出来,这样的香注定要遗失在岁月里,超市货架上各色酱油乱人眼目,独独那一勺阳光晒出来的蕴藏了粮食香和泥土香的酱香你无从寻觅。小叔叔最喜欢吃猪油拌饭,新焖的米饭加一大勺猪油再加一小勺酱油拌好,浓油酱赤,香气扑面,抚慰贫寒人家寡淡的味蕾,温暖小巷青年逃无可逃的心——珍馐莫过如此!美好莫过如此!然而这是匮乏年代独有的芬芳和闪亮,也许只有柴家巷酱坊店里的酱油才能拌出来吧。

    酱坊店是柴家巷一号,斜对面的二号,是荣仙家的裁缝铺子。那时荣仙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大眼睛,黑眼圈,脸颊凹陷,表情阴沉深邃,很配她那独门秘技:做衣服和拔火罐。那时我还没有桌子高,踮脚趴在窗沿上,永不厌倦地看着她举着明晃晃的大剪刀,“嚓嚓嚓”,跟着划粉印忽左忽右,一块布料就成了形状各异的好几片;“铿铿铿”,老缝纫机走上几圈,拎起来就是一件新衣服。这时熨斗也在煤炉上烧红了。把衣服平铺在大案板上,啜一口凉水,鼓起腮帮,使劲一“卜”,迅速拎起熨斗,压住褶皱。一霎时蒸汽升腾,新布料、樟脑丸和滑石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弥漫开来,连墙角的破坛烂罐都有了簇新挺括的气象。

    偶尔荣仙家会漂出酒精燃烧的细滑甜腻的气味,那是她在施展又一项绝技:拔火罐。找她拔火罐的人不常有,我不时守望,得以观摩无数遍。荣仙从毛竹碗橱里拿出几个发乌的竹节罐,用酒精棉球稍作消毒,又撕下一条窄窄的草纸,点着,扔进竹罐里——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了:火还往外窜呢,她却毫不犹豫把竹罐扣在了顾客裸露的背脊上!一个,两个,三个……拔下罐子的瞬间,我会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惟恐惨状现前——从手指缝里我看到那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背上多了几个红紫圆斑……

    二号的隔壁是四号。独门独户,高门槛,石门框,两扇大门包了铁皮,厚实异常,进门后,厅堂却进深极浅,走不了几步又从后门迈出去了,远远配不上高广大门给人的宏阔想象。他们祖孙三代都有微微下陷的眼眶、挺拔的鼻梁和略显忧愁的眼神,奶奶站在大门口看路人来往,爸爸供职照相馆,姐姐很像妈妈,弟弟很小。他们家的重心是哥哥。哥哥走路蹒跚,每天坐在特制椅子上,含糊地自言自语,对每一个过客报以无分别的微笑。我五岁时,哥哥大概十五岁,容颜鲜如童稚。哥哥名字起得好,叫“平平”,亲人们大概希望平平的特制坐骑能在古老的柴家巷一直放下去,平稳安宁、服帖妥当。四季流转世界迁变,石拱门前那一小片阳光总还是不会变的吧?纵使漫天风暴飞舞,柴家巷也许恰好是暴风中心的那片绿洲呢……

    四号其实就是六号大院的西北一角,从四号后门就迈进了六号院的北天井,我的同桌叶丽萍一家四口挤在天井边一间螺蛳壳那么大的小屋里。叶丽萍和弟弟叶建平继承了爸爸的眯缝眼,三人于是共享一个外号“小眼睛”。爸爸要管一家吃喝、儿女上学,不管刮风下雨,每天颠簸着一辆三轮篷车满大街拉活。他眼睛小个子也小,三轮车反而成了庞然大物。有年夏天叶丽萍拉我陪她妈妈卖冰棍。冰棍藏棉被里,棉被藏木箱里,木箱用自制四轮小推车驮上,弹珠铁轮伴随着吆喝声隆隆作响。

    “棒冰五分!棒冰五分!”四十年过去了,我清晰记得当时咬牙跺脚下定决心要过“吆喝关 ”,勒令自己一定要大胆喊出来——然而,憋足了气,话都到嗓子眼儿了,喊出的声音却只有自己能听见。那可真是一个树叶纹丝不动、西瓜摸着滚烫、蚊子在杨梅上嘤嘤飞舞、马路把脚底板烫得生疼的毒辣夏天啊……

    关键词:
    最近更新
    推荐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