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到湖滨“大世界”看戏，一张门票进去，可以看昆剧、京剧、越剧、绍剧、婺剧。环顾四周，楼上楼下，大小剧场，要么锣鼓声响，要么丝弦悠扬，咿呀之声从各处飘来。
第一次看戏，看的是京剧《挑滑车》。走进剧场池座一片漆黑，戏已开场，父亲带我摸黑找到两个座位，“大世界”里没有对号入座。而戏台上灯光雪亮，一时感到刺目，待眼睛适应后，看到台上只有一个演员在云手起霸。长靠戏装，武生扮相，四扇靠旗，八面威风，蹬腿、劈叉、下腰、翻身，一招一式在展示大将高宠的临战气慨，博得台下观众阵阵掌声。这戏可把我这个当年只有七八岁的孩童给吸引住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就此牵住。
那时，平民百姓生活艰辛，看戏算是最大的休闲和娱乐，但正式剧院票价高，看不起，就有了“大世界”这样的大众化游艺场所。还有票价更低的草台戏班，在杭州羊市街一带的空地上，经常会有竹棚搭搭的临时性简易剧场，以演绍剧，又称绍兴大班的为多，一张门票一角钱，有时五分钱就可以进场了。剧场里摆一批长板凳，前面的看客坐着看，后面的看客立上板凳看，台上演得热闹，台下看得热闹，闹哄哄的市井气氛毕现。演出的戏码不少，擅演“男吊”、“女吊”、“跳无常”这种很接底层市民地气的剧目。在《跳无常》这折戏中，“白无常”有一句可泛指捉拿贪官污吏的台词：“哪怕你皇亲国戚，哪怕你铜墙铁壁”，高亢凌厉，可谓大快人心。
京剧的《钟馗嫁妹》，也很好看。戏台上一个大鬼带着一群小鬼，载歌载舞，满台生辉。虽是鬼戏，剧情演绎的是，一个人就是至死，也要信守生前的诺言。钟馗面目丑陋，却心地纯美，难怪会成了民间驱恶辟邪的挂像。
百看不厌的是京剧四大名旦的经典剧目，如《贵妃醉酒》、《霸王别姬》、《苏三起解》、《白蛇传》等，不但爱看，还能哼哼几句。说到《白蛇传》，之前的演出有个序幕，大幕拉开，机关布景，一条大白蛇像舞龙一般的在戏台上凌空舞动，然后是灯光一暗，烟火一蓬，白蛇遁去，化出了一位衣着白色缀彩戏装的白素贞来，俊美端丽，青衣仪态。后面的剧情还有“盗库银”，开药店的戏，这些后来都作了删改，改得更人性化了。
余生也晚，未能得见四大名旦的妆容，但看过四小名旦之一的张君秋先生的演出。那年去上海出差，晚上在“天蟾舞台”观看了他主演的《蝴蝶杯》。欣赏了他的扮相、身段和唱腔，一睹名伶风采，也算是此生看过一位著名男旦的戏了。
此后，眼睛视力越来越差，剧场看戏几成问题，为了过瘾，渐渐地就以听戏为主。
听戏的感觉很好，老戏骨们就喜欢听戏。坐进戏园子，茶水一壶，二郎腿一翘，就眯起双眼，手指扣着板眼，耳朵听着唱腔，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尤其是听大段的二黄慢板，那味道就如醍醐灌顶，真的不要太舒服了。不要以为他们不看剧情，剧情在他们脑子里过着呢。
听戏，也成了我的嗜好。每每吃饭时段，摆几个荤素小菜，一杯酒饮，手机上戏剧软件一点，各戏种各流派各剧目任选。一出 《群英会》， 会为三国争霸的勾心角斗好笑。一出《野猪林》，会为林冲被害的落难遭遇眼湿。
风花雪月，悲欢离合。喜滋滋的戏会给人愉悦，悲戚戚的戏会给人伤感。当年一本越剧电影《红楼梦》，就曾风靡一时，影院爆棚，万人空巷。爱恨交集，生死纠结的戏里情节，就戳中了芸芸众生的泪点。
俗话说戏文做给人头看，戏里有的，人间都有，看戏听戏，触景生情，感同身受，情绪上就会有自然而然的反应，这就是梨园的魅力。
那年到西安华清池，就特地去观瞻了“梨园祖庭”，见有几间飞檐翅角的房子，门窗上饰着生旦净末戏剧脸谱。周边还有亭子、池子，回廊和植有梨树的园子。面积不大，却环境幽深，隐隐觉得有皇家气象和脂粉气息弥散，在弥散的空间里仿佛有咿呀之声入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