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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走中原 | 写在麦田上的诗篇 马街书会为何能活七百年

    时间:2018-03-09 15:12:48  来源:大河网-河南日报  作者:

    □冬夏

    “麦浪 天堂的桌子/摆在田野上/一块麦地。”这是诗人海子笔下不朽的麦地。

    2018年2月28日,农历正月十三,1300多名艺人,20多万观众,云集平顶山宝丰县马街村应河边的一块麦田上,说唱狂欢。这是马街书会,这是由艺人和观众一起,写在麦田上的诗篇。

    春雨从早下到晚,青葱麦苗被踩平,蒙上了一层黄黄的泥浆,麦子的青气,弥漫于天地间。书会上的人,都带着两脚泥,这让观者、演者更接地气。

    中华曲艺,诞生于古代,活跃于田间地头,兴盛于茶坊酒肆,根植于百姓心间。曲艺是“说着唱”和“唱着说”,一人多角,一人一台戏。曲艺,作为我国最具民间地域色彩的表演艺术,与中国文学、戏曲、音乐、舞蹈、杂技等,有密切联系。

    马街书会,是说唱艺人向往朝拜的圣地。千台戏,看不厌;万卷书,听不完。作为罕见的民俗文化奇观,马街书会有独特的运作模式和专用名词,形成了独特的区域文化。书会上的曲艺形式,以河南坠子、三弦书为主,还有大鼓书、渔鼓、道情、清音、快板等几十种说唱艺术。

    马街书会,为何能在这片麦田里活了七百年?麦田里的曲艺魂,经历着多重力量的重构,行走在自然变异和主动变革中,它将走向何方?

    ◎溯源:诞生原因众说纷纭

    马街书会的形成,和它的地理位置分不开。

    马街位于豫西南伏牛山东麓,西依大尧山。它是古代宛洛大道上的繁华商埠,店多铺多,俗称马渡店,后商贾渐增,店铺连片成街,又叫马渡街,简称马街。

    正因处在宛洛大道上,京城(洛阳)文化很容易通过商贾传播到马街,宋代,汴京瓦肆(杂技百戏演出场所)开始出现,逐渐发展到各地州县。“瓦肆”中的说话艺术,对书会的形成起到了推动作用。

    中国北方先后形成三大书会,即河南马街书会、山东胡集书会、河北石家庄书会,马街书会是其中规模、影响力最大者。2006年,马街书会被国务院确定为第一批民俗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根据马街村广严寺和火神庙碑刻记载,马街书会起源于元代延祐年间,距今700余年。关于它的诞生,民间流传有十余种说法,有悼师说、庙会说、皇恩说、歌德说、会艺说、除恶说、祈雨说、度荒说,等等。

    悼师说,流传甚广。“相传从前马街村有个叫马德平的老艺人,一生桃李满天下。农历正月十三老艺人去世,徒弟们都来悼念他,为他献技献艺,许愿年年来给他说一天书,后来就形成了马街书会。”马街说书研究会会长张满堂说。

    每年正月十一到十三,是书会会期,正月十三是书会正日子,老百姓又习惯地称马街书会为“十三会”。

    书会地点,就在马街村北应河岸边火神庙周围麦地里,“以天为幕,以地作台”,成百上千艺人,就地开演。书会上的曲艺形式繁多,以河南坠子、三弦书为主,有明显地域色彩。当地群众笼统地把会上的民间曲艺都称为“书”,把他们的表演都称为“说书”。

    书会有一系列专有名词。如“棚”,指艺人演出的书摊;“亮书”,指艺人在书会上表演;“写书”,是雇主在书棚间挑选艺人。书会上,艺人竭尽所能亮绝活,目的是被“写书人”看中。艺人被看中后双方商讨书价,一般采用“摸码子”法,就是在袖筒或衣襟里比指头讨价还价。艺人如被“写”走,“写书人”把艺人的道具或乐器拿走一件,留下定金、地址,艺人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前去说书。

    曲艺专家马紫晨撰文介绍:约150年前清同治初,上会艺人曾有一千余棚(一棚是一个艺人组合,三五人不等)。民国前期一般在四五百棚间徘徊。“文革”前最高数是1963年的近600棚,“十年动乱”,书会几近绝迹。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走向正常……1986年430棚,950人。

    1987年之后开始滑坡,偶尔会有爆升,如1998年曾达到792棚,2364人。

    马街书会在2006年成为国家级“非遗”后,颓势扭转,艺人上会人数渐趋稳定。

    ◎见闻:千余艺人打起简板放声说唱

    农历正月十二和正月十三,我的马街两日,是暴走之旅,手机记录近三万步。这缘于交警封路,进出会场都要步行数公里。

    正月十二中午,春雨蒙蒙中抵达书会麦田,穿过大片的商贸区和餐饮区,来到预留的艺人演出区。

    漫天遍野成百上千棚艺人呢?我只看到一大片空旷麦地。

    “明天一早才出来呢。”小吃摊主说。

    艺人都在哪儿呢?都在马街村村民家中。张满堂家中,就住了100多个艺人。

    来到张满堂的“艺人之家”,红色席梦思床垫一张挨一张铺在地上。两溜床垫和狭窄的过道就是舞台,艺人们支起鼓架,打起檀板,穿着袜子站在铺上,一个接一个,或慷慨激昂,或凄切呜咽,唱起来。

    地铺舞台边,围满了摄影者的长枪短炮。硬挤进去,趋近,蹲下,离演唱者三步距离,地上艺人脱下的鞋子,散发出复杂气味。艺人没有麦克风,用大本嗓,一句句唱词从大张的嘴里横着出来,砸在空气里,这是呐喊和宣泄,是中国本土的摇滚。

    正月十三,雨停了,天还阴着。早上八点,我被人流裹挟进入会场,昨天空荡荡的麦田,人已满满当当!苍穹下、麦地里,上千名鼓书艺人打起板、敲响鼓、放声说唱,这才是马街书会!这才是中国最老最大的“户外音乐节”!

    有媒体称它是“中国的伍德斯托克”(世界上最著名的系列摇滚音乐节),把它和迷笛音乐节(中国第一个原创音乐节)相比。迷笛音乐节,会有几十支乐队演出,数万乐迷参与。马街书会,则有千名艺人、数十万观众参与,三两米就是一个舞台,一块木板搭台子,扯个条幅就成场,或干脆站在麦地上,直接开唱。这种气势这种规模,无可比拟。

    艺人,省内省外、男女老少皆有。

    一个中年女艺人,着花色厚旗袍,脸上化着鲜明的妆。她叫饶艳,53岁,来自安徽阜阳,唱的是界首渔鼓坠子,师承名艺人苗清臣。

    “这次我们来了十个人,去年书会,我们来了十四个人,有唱渔鼓坠子的,有唱道情的。”饶艳说。

    一台巨大的电视转播车前,碰到了汝州艺人王治国一家,老两口带着儿子和小孙女。王治国夫妻能拉能唱,儿子能拉弦,小孙女也能唱个曲艺小段。

    58岁的王治国从小学艺。他13岁就拿上的一副紫檀简板,小指中指握处,已磨下去很深凹窝。1966年,王治国第一次赶马街书会,“老艺人名艺人很多,躺在草窝里也能唱一夜。好玩家(名艺人)一场戏能挣四十块。”他回忆说。

    麦地里,设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曲艺展演舞台。上午九点半,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登台演绎评书《岳飞传》,上万观众黑压压涌到台前。刘兰芳一张口,高亢脆亮,神完气足,干练中透着豪迈。这已是刘兰芳第十六次来到马街书会。同样被马街书会吸引来的曲艺名家,还有很多。

      ◎探寻:书会为何能活七百年

    一个书会,数百年来,让说唱艺人长途跋涉负鼓携琴准时赴约,在旷野麦田亮书献艺,展喉吟唱。此地,到底有何魔力?

    马街村所处的豫西南,有唱元宵灯戏的传统。唱灯戏有三种原因,祈福祈丰收,酬神还愿,娱乐大家。唱灯戏,大户请大戏班子,小户请廉价弦子班,马街书会正值元宵节前,群众要挑选艺人,艺人要寻找主顾。供需双方,皆有需求,遂成市场,延绵不衰。

    清代豫西花鼓曲《十二月曲》中唱:“四月有个四月四,四野麦穗秀两歧,庄稼农人贺丰年,不是说书便唱戏。”这样的区域文化背景下,马街村人酷爱曲艺,厚待艺人,形成了“无君子不养艺人”的传统。

    行走在马街村街道上,看到设在村民家中的多个艺人接待点,管艺人食宿,分文不取。作为回报,艺人进村如进家,摆摊就唱,也是不取分文。艺人和村民亲如手足,有的如同亲戚长年来往。他们“以一种浪漫的方式传承着村落的小传统,诉说着村落的记忆”,形成了独特的民俗文化。

    这种乡风的形成,缘于清代的马街书会会首司士选。

    司士选,曾任南阳府教谕,告老还乡回到马街后,被推为书会会首。司士选身体力行,倡导接待艺人食宿,向未“写”出去的艺人提供回程路费。厚待艺人,就此成为马街村的乡风乡情。

    司士选担任会首时期,马街书会走向兴盛。同治二年(1863年),为统计上会艺人数,司士选在火神庙香案前设一大斗,让艺人到庙里进香火钱,每人投一枚铜钱,计数为两串七百钱,说明到会艺人为2700人。

    厚待艺人者,古有司士选,今有张满堂。他连续十几年自费接待艺人,又发起马街说书研究会,会员发展到100多人,主持操办了七届擂台赛。

    张满堂满头白发,气质文雅,有乡村知识分子的味道。在他的“艺人之家”里,春雨蒙蒙,房檐下,一树蜡梅怒放。我们就在蜡梅边,聊起了天。

    2004年,马街书会呈现颓势,上会艺人越来越少,张满堂很着急,到处寻访艺人,一年里头,他骑摩托车跑了两万公里,省里的曲艺名家、曲艺专家,他找了个遍。河南坠子名家赵铮老师鼓励他:“你要把曲艺当事业做,不能把这事撂下。”2005年书会前夕,张满堂打了一二百个电话邀请艺人上会。2006年,为招待艺人,他在自家菜地盖了一排简易平房建成“艺人之家”。“年年都有上百艺人在我这吃住。有一年光蒸馍吃了320斤。今年我身体不好干不动了,我儿子把自家饭店关了回到家,给艺人操持吃住。”张满堂说。

    这当儿,有个中年女艺人站在门槛里,扬声说:“张会长,中午吃的饺子,晚上想喝汤。”“有有,汤烧好了。”

    像张满堂这样的马街村民,有一批。

    我省摄影家姜健自2002年起,为每一位马街说书人照相、登记。他说:“马街说书人,是书会的灵魂和主宰。”

    事实上,马街村民,也是书会的灵魂。他们和马街说书人一起,共同成就了这一文化奇观。

    马街村的“无君子不养艺人”,也正是社会学家费孝通“文化自觉”的生动例证。他认为,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且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

    马街书会,起到了“激活族群记忆、动态传播知识、活跃社群交流、加强文化认同”的积极作用。

    不必讳言,当下的马街书会,“写书”“亮书”减少,听书群体缩减,商业气息浓厚,民间说书艺术边缘化趋势明显,表面繁荣下有很多隐忧。这些现象,是书会作为一种民俗,在发展中随时代变化产生的变异现象。

    民俗学家钟敬文曾言:“民俗的变异,实际上是民俗文化机能的自身调适,也是民俗文化生命力的所在。从这种意义上讲,变异,是民俗文化保存和发展的内在动力。”

    马街书会一直在用主动的应对,迎接这种变异。比如改革开放后,宝丰县创新书会形式,设立了艺人最高荣誉称号“书状元”,哪个艺人在书会上“写”的书价最高,就是“书状元”。这些“书状元”,也往往成为百姓追捧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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