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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两个男人的电话
我是一个32岁的单身女人,一直以顽固的态度拒绝婚姻。
周末下午五点半下班,五点十分接到阿钟的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阿钟是个有家室,却令人难以抗拒的男人。我从没拒绝过他的邀请,明知这样做不妥,快乐还是从我心底泛成脸上灿烂的微笑。
电话刚收线,又一个电话打进来。“阿莉,今天晚上回不回来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水煮鱼。”是我的继父,哀求的口气,有些讨好。“你烦不烦啊?晚上我有事。”“又是那个有老婆的男人?你可以恨我怨我,但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不客气地把电话挂断,他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如果不是他,说不定我早就结婚生子了。
我的继父姓陈,我一直称其为“他”。记忆中,他是后来闯进我和妈妈的世界的,在我三岁那年。之前,妈妈总说我爸爸在北京赚钱给我买糖吃。我没有见过爸爸,但他每个月都会给我寄糖果、寄衣服、寄玩具,这些东西都是通过妈妈转交给我。我的爸爸是我的“圣诞老人”,神秘而温馨。
可忽然有一天,妈妈让我管一个姓陈的胡子拉碴的男人叫爸爸。他黑脸,大块头,蓝色的大褂上布满油渍。我脱口而出:“他不是我爸爸。”“这孩子,叫你不听话。”妈妈第一次打了我,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当天晚上就在我们家住了下来,从此和妈妈两个人夫唱妇随。是他赶走了我的亲爸,抢走了我的亲妈。没有任何人给我讲其中的来龙去脉,倔强的我也没有问,但我就认准了他是破坏我幸福生活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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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厨师,经常把食堂或者餐厅里吃不完的菜打包带回来。邻家的小孩都馋得流口水,我从不稀罕。他见我不吃他带回来的菜,一有休息时间就特意为我做。菜,我是吃了,吃完了嘴一抹,就溜下了桌。我吃得津津有味时,有两双眼睛温情脉脉地看着我,妈妈和他巴巴地等着我能陪着他们说会话。
我妈一直等到闭眼睛那天,也没等到。我妈闭眼睛那天,我才13岁。正是一个女孩子需要妈妈的年龄。妈妈死于癌症,我心里想,如果没有他,妈妈肯定能够等到我北京的爸爸回来…… 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我在北京的亲爸爸回来了,他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在窗外看到了他们的恩恩爱爱。他黯然离去,没有看到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我。
午夜,站在我床前的身影
妈妈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依然为我做各种各样的美食,甚至代替妈妈,晚上为我盖被子。有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看到他站在我床前,以为他要对我不轨,大声尖叫,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被子给我盖好。然后转身离去。我一个晚上也没睡着,没有安全感。那个晚上,我由一个精怪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忧郁的半熟小女人。
我来了月经。起初,我并不知道那是月经,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血把裤子都染红了。走在路上,一个卖水果的阿姨叫住我,帮我垫了纸,把我送回家。她在家里看到了妈妈的遗像,叹了一口气。正好,他下班回来了,阿姨劈头盖脸地问他:“你是怎么当爸爸的?”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几天后,他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说有重要事情和我谈。他说他想给我找个新妈妈。“为什么?”“好照顾你啊。”“行行好,那你还是先把我的旧爸爸找回来吧。”我不领他的情,还故意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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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变得很叛逆。我长得漂亮,学业优秀,惟一的缺点就是从十五岁就开始了恋爱。至于他,从没有把女人领进家里过,却和一个卖副食的女人关系暧昧了十几年。我想,他是不敢向前再迈一步,他已经夺走了我的幸福,怎么忍心再来一遍?这个家里的一切,是我的生父生母留给我的。
我根深蒂固地觉得他欠我的,所以他为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我从不言谢。
清晨,那个响亮的耳光
我和他真正意义上的对抗,是从那个巴掌之后开始的。十五岁,我上初二,已经有男孩子给我递小纸条,我把它们当书签夹在书里。我在想,这些小纸条,是不是一扇窗户呢,只要我回复其中一个,我发霉的生活就可以透透气。一天早上上学,走出家后,突然想起语文课本落在了家里,又跑回去拿。
进了门,发现语文课本正在他手上。他的右手高扬着课本:“是不是找这个?”我不言语,伸手去拿,他却有意把手一扬,课本从手里飞了出去,紧接着,一个巴掌下来。打得我两眼冒金星。“多大的孩子,就谈情说爱?”
“你凭什么管我?如果不是你抢走了我的妈妈,我也不会走这一步。”在他打我的一瞬间,我决定做一个坏孩子,让他窝火,让他痛心。这些年以来,不管我对他的态度如何,他从来都是对我和气的。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脾气,这么大的脾气。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正因为知道,所以我希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快点发生。
他中了我的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我捡起课本,放进书包里,以胜利者的姿势哼着小曲出了门。潜意识里,我只是想激怒他,让他转身离开我,永远离开这个家。虽然我知道这样也挽回不了什么,我的亲爸爸也回不来了,但是至少为他捍卫了一些东西。
从那个巴掌之后,他再也没有打过我。我上大学,参加工作,身边的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惟一不变的是,每次回家,不管隔多长时间才回一趟那个家,餐桌上总是放着他为我做好的满满一桌子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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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却始终迈不出那一步。不是没有合适的人,而是我害怕,我的孩子会走我的路。
午后,我所知道的真相
一直混到32岁,一直到我遇到阿钟。我已经过了男人们认为谈婚论嫁的最好年龄,加上我不喜欢玩姐弟恋,离婚的男人,大多执着地还要有个家。而有家的男人,只是纯粹地谈感情,没有什么负担。我害怕家庭,我渴望感情,所以正中那些男人下怀,一拍即合。我沉醉于我和阿钟的纯粹的感情里。
那个下午,我一觉醒来,电话就响了。“莉莉小姐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我说是。“我想和你谈谈阿钟的事情。”“你是她太太?”“如果不是,你有没有兴趣见?”“那就更有兴趣了。”一小时后,我整理好衣服,化了淡妆出门。
二楼的隐蔽处,一个短发的女子正安静地看书。在接下来的五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告诉我她和阿钟五年的婚外感情。她原以为这份感情是纯粹的,为了这份纯粹,她宁愿舍掉名份。直到她看到阿钟的手机上,有我的暧昧短信。
她简直要疯掉了,她甚至可以和他老婆分享阿钟,只是不能忍受他还有一个我。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同为第三者,我们都是受害者。没有谩骂,没有指责,只有两个女人相对流下的眼泪。这种痛,是我们自找的。
我关了手机,回家睡觉。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被继父的敲门声惊醒。我说我很好,然后就哭了,哭得一塌糊涂。他说饭菜都在门外,饿了我随时开门可以吃。我哭够了,去开门,他还在。他就坐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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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退休了,每天惟一的乐趣就是守在家里为我做饭等我回来,偏偏我连他的这点乐趣都要残忍地剥夺掉。我突然生了恻隐之心,端起了他为我做的饭菜。我一口口地吃,他坐在那里看,像在欣赏一幅画。很久了,他说他有个故事要讲给我听。
他说,我的爸爸是另一个女人的先生。他的确是在北京,却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什么玩具衣服,那些都是我妈自己买给我的。她太爱那个男人,所以一直维护那个男人的形象,纵然他把她当旧衣服一般抛弃掉了。
他说,他和我妈妈是真心的,虽然他没有什么钱,又是个粗人,但是他为了爱惜她,没有再要自己的孩子。他们是经人介绍在一起的,开始的时候没有爱情,只是两个苦命的人为了一起搭伙过日子。后来,在生活中才有了感情,没想到我妈那么快就走了,他发誓要好好把我带大,就当自己的亲姑娘。
至于那个卖副食的女人,她看中了他的心眼好。他也的确想过娶她回来照顾我,可看到我强烈反对,他也就罢了。这么些年风里雨里,他们俩成了精神上的伴。我长期不在家,有个头痛脑热的,她就陪他去医院。
他现在最大的担心就是我,他不想我走我妈从前的弯路,上男人的当。所以,很早他就管着我,偏偏,我有意和他反着来,现在又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想来想去,他还是把真相告诉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把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亲人,我在世上惟一的亲人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他说他答应过我妈,不说的。他爱她,他也不想破坏她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他总是盼着我能懂事,能有了解他良苦用心的一天……
最后,他让我原谅我的妈妈,她没有告诉我真相,是因为她不想伤害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最好的年华,在毫无意义的强烈爱恨中虚掷了。我捍卫着虚假,憎恨着友善,我是多么地不值得。一个人的眼光是有偏差的,因为有些真相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使如此,冷暖自知,如果用心来测量,我早应该知道他,我的继父对我的好。
他没有给我生命,却教会了我,看世界,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