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天傍晚,小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绵密的雨丝笼锁了冰冷的钢筋水泥建筑物。大街小巷一片冷清。我失魂落魄地踽行在路牌和广告之间。
我又失恋了。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第一次失恋。但我的心仍然像第一次失恋一样揪心地痛疼,像被人撕裂刚刚愈合的伤口。已经一个星期没去上班了,像萎蔫的小花小草一样,我蜷缩在自己房间的角落,一个人不停流泪痛哭。
为什么男孩子总是喜欢骗人?
我跌跌撞撞地闯进路边的一间酒吧,酒吧名字叫什么我早已忘记。我现在的记忆里,唯一能忆起的是这间酒吧看上去很大,四周的空气冷森森的,墙壁上涂抹了张牙舞爪的怪异的牛鬼马面,狰狞的表情在闪动的荧光灯下显得更加可怖。我随便挑了张台就坐了下来,我已没有心情去考究座位或其他什么。我来这里仅仅是为了发泄,其他的东西在我此刻的眼里都已不再重要。
虽然只是黄昏,小城还没有入夜,但这里的夜晚生活却早早就已开始。每个城市都有那么一批人,总是醉生梦死的活着,昼夜颠倒。这些人当中有百万富翁,也有小乞丐,有落魄文人,还有过气娱乐明星。酒吧成了他们梦想延伸和压抑精神发泄的最好场所。而我来这里的目的非常简单——哭一次。
很快应侍生就过来问我要什么,我嗡着声音说酒,然后缄默地低下头。
我感觉心房空空的,像被人掏去了所有的脏腑,被一阵阵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的风割裂。这几天,我总是倔强地跟自己说,不许哭鼻子,别让人笑话。现在,我需要酒精来麻醉自己的大脑神经,然后痛快地哭一场。
其实,我是不喜欢以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也不喜欢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但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我的手早已没有地方可以给我割脉,两只手腕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疤斑的痕迹。我失神地抚摩交叉叠在一起的两只手上面的结疤,像受伤小狗舔着昨天留下的创痛。
酒很快被送了上来。我拎起酒就往自己口里猛灌,一瓶接一瓶地。酒精很快麻醉了我的大脑。我开始流泪,但没有哭出声来。眼泪划过脸颊,漫进嘴里,咸咸地。我舔着自己的眼泪,混着酒把它喝进了肚里。
“沈筠薇,你他妈的犯贱,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干吗要为那样的臭男人伤心流泪,还喝酒?值得吗?你现在这样他就会回到你身边吗?他就不会去跟那个烂女人幽会了吗?沈筠薇,你不能这样……”
我流着泪,骂自己。
“咳咳……”辛辣的酒精呛痛了我的咽咙,令我的脸上一片稀里花啦,眼泪一时之间就像闸门挡不住的大水不争气的直往下掉。
夜,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个城市。酒吧里的人越发多了起来,音乐也开始变得歇斯底里暧昧多情。那些异样的音调从DJ嘴里吼出,从打击乐器里一波波地跳出,撞击着舞池里披头散发精神萎靡疯狂摇动腰肢的人们。
这时,有人碰了下我的手臂膀。我抬起眼皮,醉眼惺忪地看了那人一眼,发现来人正向我不停地眨眼,递过一包用银色纸裹着的东西。我从他的眼神里知道了意思:让我试试。我不假思索就掰开包装纸,拈了一块药片样的东西放进早已失去味觉的嘴里。接下来的几秒里,我感觉身体似乎被注射了吗啡一样,情不自禁地亢奋起来。很快,我周身就好像被火焰灼烧燎烤,心也突突地似乎要跳出来与舞池里的人群一起狂舞。我极力想控制住自己开始变样的情绪,可大脑却好像失去了控制。一种想要发泄,想要尽情跟随音乐狂舞的冲动漫过了我的心头,压服仅存的一丝理智。我摇晃着走进舞池中央,与周围的人群一起和着音乐节奏扭起了腰肢。震耳欲聋的音符敲打着我酒后有些麻痹的耳膜,我的大脑里仿佛存在了一把六弦琴,跟随几无旋律的敲打乐一颤一抖地共振相和。
让这个世界与我一起毁灭吧!我在心里疯狂叫喊诅骂,嘴里嚷出一长串连自己也莫名奇妙的词语。我想,那个时候的我肯定像一个愤怒的原始牧民,指天骂地自怨自艾。
然而,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过火。周围的气氛太容易让人冲动了。
突然,我的双腿离开了地面:一双有力的大手从一旁拦腰抱起了我。我的心‘嘣嘎’一声震颤。接下来我就开始拼命叫喊,惊恐地拍打那个抱起我的陌生男人。我怎么能想到初次到酒吧就遭遇这样的事情。周围的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仍然一个劲地狂扭着腰肢挥舞双手。我忽然害怕起来,在这个陌生而复杂的地方,我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地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抓去,会发生什么事?酒精麻醉的大脑被忽然而来的恐惧一下子冲醒了大半。
那个男人不顾我的拍打和反抗,一把把我扛上他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那间酒吧。
那是我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扛’住,第一次茫然地失去矜持和防卫。
一路上我哭打着那个男人,但他没有理会我的哀求和叫喊,任由我拍打他的肩膀后背。渐渐地我累了,伏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地打盹。
“呃……呃……”一股难闻的酒气冲上了我的喉头,“哇”一声我就把昨晚吃的喝的东西全都吐在了那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被我突然地呕吐吓了一跳,慌忙把我放在路旁的石椅上。
“你……你这个……负心汉……”我假装醉意未散,指着他的脸斥骂。他懊恼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他那件沾满污秽物的衬衫,无奈地摇了摇头。见我没有再呕吐,他走过来不容我分说就又一把把我扛上了肩膀。我大声喊叫,我可以自己走路,不用他扛我。可他就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一样,扛着我穿过一条条霓虹闪烁的繁华街道。
每经过一条街,我们都会引来一大群路人驻足观望。有人惊愕莫名,有人摇头掩嘴,也有人指指点点低声相互窃语。在街道两旁刺眼的日光灯照耀下,高大的木棉阴影将那些人的脸孔变大扭曲,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我扑了过来。我把头埋进那个男人的后背,不敢再看周围人的脸色。就这样,任由他扛着我的身体走进了霓虹灯闪烁的街道深处。
第二章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朦胧中感觉到那个男人停了下来。我眯着眼瞄了一下四周,发现我们身处一栋楼前。他扛着我站到铁门前,摁下上面的对讲机按钮,然后跟里面的守门人说了几句话。一会儿铁门开了。我想从他肩膀上下来,但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才好。喝酒留下的麻醉经过刚才一吐加上夜晚凉风的吹拂,早已经醒了七八分。我想抬起头,可脖子颈酸痛得让人难于动弹。我注意到,楼道里垂悬照明的灯泡在一阵从楼巷里吹来的冷风里不停晃动,昏黄的弧光时明时灭地在污秽不堪的地板上划来划去。
这是什么地方,这么破旧的?这个人带我来这里又为了什么?
我的大脑快速地运转,极力想寻找一个可以解释当下情景的答案。但男人的举动打断了我的想法。他扛着我噔噔地就开始快速往上爬。我整个人随他脚蹬楼梯的攀爬一起一伏抛起又落下,原本稍微缓解的头疼,此刻再次袭击了我的大脑。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越急越是使不出力气,泪水又一次溢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便欲夺眶而出。
“到了。”他腾出一只手,掏钥匙开了门。黑暗里,我听见他摸索什么的悉碎声,一会儿电灯被他摁亮了。还没等我看清楚室内的东西,他就把我扔在一张绿色皮沙发上。
我的头还是隐隐作痛,可是被他这样一扔,倒清醒了不少。
那个男人在我还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前就转身进了里面的房间。我心有余悸地环顾了一遍这个陌生的房间,发现对面的条几上尽是易拉罐和烟头,再看地板:不知道多少天没打扫了, 到处都是碎纸屑塑料袋之类的东西。墙角一把有些歪斜的椅子上凌乱地披散着一撂没洗的衣服。
又一个缺乏女人照顾的男人。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莫非他要劫色?我简直不敢往下细想。都怪自己不长记性,爸爸不知告诫多少次,不能去酒吧那样复杂的地方的。可我就是听不进去。该怎么办?虎口已经进了,一定得想法子逃出去才行。想到一会有可能被那个陌生男人蹂躏的情景。我再也顾不得头疼腰酸挣扎着站起身,朝门口方向移去。没走多远,我感觉脚下似乎被什么撂了一下,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砰’一声歪倒在地上。
从把我扔在沙发上就一直待在里间的男人,在听到我摔倒的声音后跑了出来。见我歪躺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过来扶我。但我一把把他伸过来扶我的手推开了。
“别碰我,站远点!”
男人看了我好一会儿,似乎被我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折挠,悻悻地缩回伸出的手。我一只手抚摩刚刚碰在墙板上的头,另一只手则搭在旁边的桌子沿站起来。我来不及定神去追究刚才绊倒我的东西,转身又想往屋外逃。
“先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他开口了,声音从我的背后传过来,是那种带有磁性的男中音,听上去让人很舒服。“我刚刚在煮糖水,应该快好了。”
我回转头,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站在我的对面,抽着烟,在烟雾缭乱里,我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绝对是个流氓:斜叼着烟,侧着头,用迷乱的眼神盯着我看,紧蹙的眉宇间写满生活的困倦,尽是沧桑感的一张脸,皮肤竟也白皙,右臂上还纹着一条龙。
“你是黑社会的?”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对话,还没说完我就开始后悔,我的话幼稚到连自己都觉得收口不及。
他先是一怔,随即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转身在一张充气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不搭理我,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这么年轻,不好好生活,去做黑社会。”理智完全清醒后,我开始对自己的安危担忧起来,一边纯粹没话找话,一边偷偷地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考虑着怎么脱身。他熄灭了从嘴里换下的烟头,在桌上的555烟盒里又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后拨开桌上满堆的杂物,找到一个一次性打火机点着火,狠狠地吸了一口。
“好像是你在酒吧嗑药吧!”他有些不耐烦又似乎很疲乏的样子,没把话说完,只是把整个上半身都往皮沙发后背仰靠。透过飞舞的青灰色烟雾,我看清他那张脸上尽是不屑和促狭的表情。
“自己都不是好人,还说别人。”冷不丁,他又补了一句。
被他一语点醒,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吃的是那种药,怪不得我吃后不到十分钟整个人都像要失去控制一般。回想自己刚才在酒吧的处境,我不由得后怕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怯怯地说,双颊有些发烫。如果家人知道我去了酒吧,而且还嗑药,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第一次去酒吧?”他狠吸了一口烟,仰起头,张开嘴,对着苍白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哈出了刚才吞进去的尼古丁。一个烟圈从他那张很有男人味的嘴唇里腾空飞出,在灯光昏黄的房间里腾挪飘升,青灰色的烟圈慢慢变大,逐渐隐入房顶暗处。我凝视他吞云吐雾的样子,有些懵然地点了点头。在此之前,我是很讨厌别的男人在我面前吸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面那个男人吸烟的姿势让我觉得很好看,我非但没有讨厌的意思,反而觉得他的双唇很有男人味。一想到那双温润的嘴唇印在肌肤上会有什么感觉,我的心就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脸颊也腾地红了。我用了好几秒钟才控制住心中的邪念,想及小时老人常说的世间险恶等等教诲,心里不住暗骂自己:沈筠薇啊沈筠薇,身处如此险境你还作如此这般的念头,真是无药可救了。你以为人家劫你到他家,还会安什么好心?你真是贱,不用人家强迫你,你自己主动了。等一下人家就要糟蹋你……看你以后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声音令我的脸一红一白地变幻,脑海里不时跳出十几个怎么办来,如夏天里攒聚而下的雨点,纷乱芜杂。
“以后一个女孩子家不要去酒吧那种地方!”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竟用命令的口吻要求我。我惊讶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天外来客似的。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又不像是坏人,虽然他看上去跟街头小混混似乎没什么两样。我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跟我差不多也就二十四五岁的人就进了黑社会呢?我费力地想,一时忘了回答。
“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没有理会我看他时阴晴不定的眼神,直截了当地问。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你……你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两句话?……”
“那你以为我想干嘛??”他狡黠地眨巴着双眼,冲我坏笑。
“你一个男人,深更半夜从酒吧里劫持一个醉酒的女孩子回家,难道还能安什么好心?”我反问道。鬼才相信你没有什么龌龊的想法。我在心里嘀咕着,忽然害怕起来,怕他刚才说送我回家的话会变卦。莫非他想骗我告诉他我住在哪里,然后糟蹋完我好把我扔在我的家门口。想到这里,我紧追不舍地反问:“难道我说错了吗?”话音刚止,我就开始后悔,自己落入了他的陷阱。
“是啊,我先糟蹋完你,然后用摩托把你抛尸荒野,再向你父母敲诈一笔。哈哈……”说到这里,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作势要扑过来。我‘啊’的大叫一声往后疾退,慌忙中摸到了旁边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我不假思索地就抓起它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别过来啊,你……你再过来我就,我就死给你看!”我高声叫嚷向他示警,水果刀往自己胸口又送了几寸。刀锋的冰冷立即渗透衣服微不足道的阻挡令我不禁打了好几个冷战。我瞪住他,他只要再敢过来,我就真把刀子往里送了。
“跟你开玩笑,你就当真了!”他见我把玩笑当真,忙不迭地解释。“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拿几句话还能把我骗下树来?哼!”我怒视着他,举刀指住自己的胸口不放。他多次上前欲夺我手中的果刀,但尝试均以失败告终。“你既然喜欢举刀就举吧!”他无奈地坐回椅子上。“我真的像采花大盗?”他有些泄气地认真看着我,问。
“像极了,还是个流氓采花大盗!”我气鼓鼓的说,说完又瞪了他几眼。他咧嘴大笑起来:“我本来就是个流氓,你应该知道的。”
他说的本来,当然是他扛着我回来的时候。我白了他一眼:
“呸!”
我对他的话充满了不屑。室内紧张的气氛经此一闹,虽然得到一些缓解,但我心里的紧张与害怕并没有减轻多少。我一个女孩子在这样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看来只有头低屋檐下了。我在心里盘算,眼睛紧张地瞪着他。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心事,嘴角忽然上扬得意地嬉笑起来。
“我是流氓啊,你可要小心点咯!哈哈,现在这个屋子就只有我们两个,嘿嘿……”说完,他站起身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从里面传出一阵击打什么时发出的打乒乒砰砰声。
“喂!喂……你在里面干什么?”
里面乒乒砰砰的击打声停了,继而传来一阵浊重的呼吸。好奇心驱使,我忍不住想过去看个究竟。于是,我蹑手蹑脚走到那扇半掩的门后朝里张望。透过窄窄的门缝,只见那个男人垂手呆立在一个仍在晃荡的沙包旁,正喘着粗气,宽厚的肩膀一起一伏地耸动。
我突然发觉房间里的那个背影很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他似乎没有发现我站在门外,仍然低着头考虑什么。
“喂。”我朝里面喊了一声。“你在里面干什么,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我轻手推开门。他转过身看着我。我注意到他双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很难界定的神色,然而那神色随即就被他掩饰了。恢复了常态的他脱下皮手套,朝我这边走过来。这次我什么也没抓,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他从我身边闪了过去,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汗味和男人气息,立刻让我的头晕眩起来。我最怕男人的汗味了,男人的汗味对我的杀伤力不下于核武器对地球的破坏力。
我双手扶住门框,看着他从容经过我的门槛转入里间。
“糖水应该好了,喝一碗再走吧。”
我依在门框上看着他进了厨房。不一会,他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递给我。我迟疑着,定定地看他的眼睛。曾听人说,一个男人的眼睛不能逃避一个女人的寻根问底。我想从他的眼睛里了解他是否在汤里做过手脚。然而,我什么也没寻到。他好像从我与他对视的迟疑眼神中明白了我在怀疑他的真诚,微笑着端起碗喝了一口。
“喏,现在你该不会再怀疑了吧。”说完,他把喝过的汤递给我。我摇了摇头。“不会吧,我都喝过了,你还怀疑?”他有些局促,一只手为难地摸着额头。
“我忘了告诉你,我不喝人家喝过的东西的。” 我冲他笑了笑,委婉地拒绝。
“哦!”
他恍然大悟,猛拍自己的前额,想转身进去勺多一碗回来。我忙伸手制止他:
“不用了,谢谢你。”
见我如此坚决,他双手摊开,表示尊重我的意见。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他把碗放回桌上,问我。同时,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似乎想表明他真的没什么恶意。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了。”我忙不迭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点。”
第三章
他没有挽留我,任由我往门外走。他应该也知道,这个时候留我是很说不过去的。我急速地逃出了那个房间。站在门外,我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伤害我。我在心里暗自庆幸,要是遇上真正的色狼后果真不敢想象。一想到以前在小报上看到的强奸之类的新闻,我就不禁心悸。
楼道里的灯有几盏已经坏了,剩下的都很暗,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我出得门来,循着楼梯逐级就往下疾走。我边走边打量楼道周围的环境。一座不知什么建起的老式公寓,曲折回旋的楼道一旁是生锈了的楼梯扶手,一些梯段已经开始倾颓。在经过层层楼道走廊时,我只听见自己沉沉的脚步声回荡,除此再没有一些声息。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感到寂沉沉的可怕,尤其是那两扇粉垩却已泛黄(或灰)的墙壁,在灯光下像个灰头土脸的外乡客。我注意到两旁房子的门板如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漆在上面的绿油一大块一大块地剥落掉在地上。
我的心越发紧了,加快脚步朝下面跑去。
突然,身后楼道那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心嘎噔一下加速跳起来,莫不是他后悔了,现在又追出来,要把我擒回去。想到这些,我真恨父母没有给我多生几条腿,不然我就可以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我跌跌撞撞冲出了那座大楼,头不敢回望,慌不择路地专挑大路走。但我很快就发现我又回到了那座公寓楼下。
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到过,四处尽是那种小巷小道,纵横交错织网似的一条条街串连在一起。我根本就分辨不出那条街我已经走过或没有,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像有奇门遁甲阵的鬼地方。
站在深夜的马路边上,我失神地四下张望,眼巴巴地希望有什么人经过,这样我就可以问问路人,就可以逃离这个“魔窟”了。但我最终还是失望了。这个时候莫说是小巷,就是大街也已经很少人来往了。冰凉的夜风呼啸着吹过,刮得我的脸疼痛异常。我蹲在潮湿的街边,不停地揉搓着双手,希望能籍此获得一丝暖意,但可恶的夜风跟我作对似的在我的期盼下越发勤快地吹向我单薄的身躯,我越来越冷。
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他!他正从我旁边的街道跑过来。
“喂……喂,我在这里。” 我像抓住救命草,踮起脚跟朝他来的方向不停挥手。大声叫喊。
“这个地段巷道比较复杂,在你离开后我才想起来。我怕你走不出去,所以追着出来了。哪知道出来时你已经不见了。找了许久也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他跑到我面前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抿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说。
“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自己可以走出去的。没想到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走了这么久又回到原地。”说完,我脸微微发烫。我不可能告诉他,我以为他要抓我回去,所以才乱走一通。最后没有办法,才在这里等他出现。
“你不怕我抓你回去吗?”他恢复原态,又嘻皮笑脸起来。
“我好怕啊!”
我假装很害怕的大声高叫起来,他被我逗得大笑起来。末了,我好象很自信地说,“要是你想伤害我,刚才在你房间里就可以了,何必现在又抓我回去。”
“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怕我抓你回去,所以才慌张匆匆忙就跑得无影无踪。”
我被他说中心事,脸一下子就红烧到了耳根,嗫嚅不能成语:
“我……”
他朝我右手边走来,我下意识地闪开。可我马上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些不尽人情。不过我还是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好像没有在意我刚才的举动,大步流星地朝街道拐弯处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他。从他的背后看去,他不算高大,肩膀却很宽,给人一种安全感,走路时那种昂然的男子气概,令我不由自主的默默跟随。
跟着他左右拐了几条街,闪进一条黑乎乎的胡同。我左右张望,发现黑暗里两边矗立着的都是些很旧的楼房。地上脏乱一片,吭吭哇哇,尽是积水和垃圾。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四周尽是吱吱呀呀的的破铜烂铁撞击声。我打了个寒颤,汗毛倒竖,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及细想,我快步走上去,紧跟在他的后面。
好不容易来到人多的地方,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现在你不用害怕了。”他回过头,笑了笑,说。
“我才没害怕。”我低着声音,好强地说。
“哈哈……还说你没有害怕,那是谁在我后面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我啊。”他夸张地大笑着,似乎是前仰后翻。
“你……你耍流氓!”
我啐了他一句,懊恼地瞪他。可我脸上早已不争气地热辣辣少起来,腮帮子像刚刚喝了酒般坨红。
“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我本来就是流氓,耍一下也是应该的,你不是也这样认为吗?……”说着,他又嘻笑起来。
“讨厌,不正经!”我转过头去,假装去看出租车来了没有。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但小城的大街上仍然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一会,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他跑上去帮我拦了那辆出租车。在开车门的时候,我迟疑地转过头,看着站立在深黄色路灯下广告牌前的他,说:“今晚……谢谢你啦,。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扬了扬眉毛,脸上有种捉弄的表情,说。
“不用知道我的名字,我只是个混社会的流氓。”
看着他嘻笑的嘴脸,我想上去跟他说,不要跟我嘻皮笑脸,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可我一时却又语塞。他见我迟疑地站在车门外,突然把头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轻语:
“告诉你,你的腰好软!”说完,他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的脸蓦地通红,骂了声讨厌,气呼呼地转身钻进车里。他为什么就不能正经点?难道他都是这样跟女孩子说话的。我恨恨地把门地关紧,留下个车窗。我是多少希望他能告诉我他的名字或是他的其他什么。但他像个粗心的大孩子一般,傻楞在原地什么也没有。
“喂,流氓!”我还是还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啊?”他停住了笑,张大嘴巴,一脸迷茫地地望着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厚着脸皮问。
他挠了挠头发,双眼空洞地看着我。
“白痴!”我坐在车里,狠狠地跺了下脚。吩咐司机开车。司机奇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路边的他。在确信我们没有话说了,这才发动引擎嗤一声把车开进路心,转了下罗盘,车很快就把那个路口甩在了后面。
第四章(第1节)
口袋里放着你留给我的钥匙,每次用它开房门,我多希望你仍然坐在你常常坐的沙发上,抽着烟。即便你一言不发也好,只要你还在,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你还在……
每天回到这个家,我都会把家里的每件家具擦地干干净净,然后把每张椅子,每件衣服按照着你的意思放好,你的床我也会收拾地整整齐齐。你经常用的那个杯子,喜欢看的杂志,我都放在你看得到的地方,你随手就可以拿到。房间里的一切都跟你在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因为,我生怕你有一天回来,会感到陌生……
可是你……
我常常会在半夜里从床上爬起,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光着脚丫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地板冰凉刺骨,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尽管脚被冻得酸痛难忍。但我以为身体的疼能转移我心房里永远都难消逝的伤痕。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在你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我曾因为日夜颠倒地想你,而多次进出医院。昏迷里我仍然喊着你的名字,隔壁病床上的人总被我的呼喊感动得心碎不禁掉泪。
为什么你却能狠下心硬下肠地撇下我,自个儿去了那个冬天里温暖有花开,没有黑夜飘雪寒冷的地方?
带上我吧,我不在乎去哪里,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你听到我心里的呼喊了吗?
那张你经常坐的椅子上,我放着你爱看的书,你说过你喜欢书的。我就买了很多回来。你回来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环住我的腰,亲吻我的唇,是吗?
想象你的一举一动,常一个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念着你对我说过的话语,模仿着你的给我的爱意和温暖。可我的手经常举在半空,话只讲出半句,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爸爸说,忘掉吧。
妈妈说,该忘的就忘了。
我真的能忘掉所有吗?
忘记一个人,一个自己爱的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曾以为只要闭上眼睛,努力说着我要忘记两个字,然后就会忘掉那个人那件事。我确实这样做了,可我发觉我真的办不到。
要我忘记你,我真的办不到。
吃饭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你坐在我的对面,正微笑地看着我;乘电梯的时候,我看见别的男士打着的蓝色领带,而想起我送你的同样颜色的领带;走在街上,看着旁边走过的一对对牵手情侣,我会想起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的情景。
……
其实,我情愿相信你一直在我身边,未曾离开过深爱着你的筠薇。
但我也明白,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早已去了那个你一直向往,没有压力的地方。在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每天孤单地穿行城市的大街小巷,上班下班,然后回家。然后等待夜的降临,再然后就是期待与你在梦中相遇。
阿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事情的真象?而要等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让我知道?
为什么?
……
那天我回到家已经是子夜时分,爸爸和妈妈仍然坐在客厅里等我。爸爸见到我第一眼就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当爸爸知道我去了酒吧,立刻变得很急躁起来。
“什么?去酒吧了你?”
“我也是心情不好才去的吗,又不是无故……”爸爸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我争辩声音放变得很低,没有一丝底气。
“什么,心情不好就去那些地方。那我心情不好不就拿枪杀人啊。”爸爸一巴掌啪在桌子上,盛满茶水的杯子砰摔在地上碎开成花。我被爸爸的举动吓了一跳,我从来没见爸爸发那么大的脾气。爸爸从小到大都对我很好,可以说是没对我发过脾气。
我委屈地向旁边的妈妈求救。妈妈欲言又止。
第四章(第2节)
“你要知道你是警察的女儿,就算不是警察的女儿也不能去那种地方。你知道那里经常有杀人事件发生,人人嗑药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晚才回来,我和你妈有多担心吗?”爸爸情绪异常激动,哆嗦着双手从纸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狠命地吸了一口。
“好啦,好啦,阿薇不是回来了,你就少骂两句吧。我这个做妈妈的也有不是,女儿失恋了,我本该好好开解她,陪着她的。”妈妈坐到爸爸身旁,摇着爸爸的手说。
“你说我能少骂两句吗?都是你惯着她。”爸爸责备地看了妈妈一眼,“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怎么向长辈交代。先不说失恋不上班的事情,就说你那个男朋友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男人我第一眼就看出不是什么好鸟,不适合你,你偏不听还去招惹他。现在好了,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了,还去酒吧醉酒深夜不归。你自己去镜子前面看看你的样子,成什么了!“爸爸一把把倒进杯里的酒灌进喉咙,叱呵道。
我听不下去了,避开爸爸严厉的目光,趁爸爸去倒第二杯酒的间隙,转身闪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我无力得倒在床上。
门外不时隐约传来爸爸与妈妈怄气争执的声音。
我的爸爸是个警察,而且还是刑警队的大队长。他抓过的人不计其数,如果被他知道今天晚上我跟一个流氓逗留在一起,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我仰躺在宽大的床上,望着略显苍白的天花板呆呆地想着今晚的事。
这时,门外响起得得得的敲门声。
“我睡了。”我用被头蒙住脸,闷声闷气地说。
“阿薇,是妈。乖,快开门哦,妈有话跟你说。”妈在门外捏着嗓音小声说。我在床上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去开了门,留一条门缝。妈妈在门外抱着双臂兜步,见我开了门, 妈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阿薇,我刚才狠狠批评了你爸啦,你不要再生气了。”妈妈挤进我的房间,拉着我的手坐到床沿。
“我才没生气。”我撅起嘴巴,气鼓鼓地说。
“还说没有生气。看,嘴巴都可以吊一个篮子了。”妈妈抚摸着我的秀发,打趣地点了下我的嘴唇。
“不理你了,就知道拿人家开刷。”我假装很生气地背转身。
“好了,我的好人小公主,妈知道错了,妈不乖拿你开玩笑的。好,你再不理妈,妈就哭了。”妈以为我又生气了,忙使出她的杀手锏。
我破涕为笑地转过身,刮着脸颊嘻笑。
“羞羞羞,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的就说哭。”
妈原本伸过来想扳我肩膀的手,这时变成攻击我的武器。妈妈朝我的胸口捶了一拳。我假装很疼痛地叫起来。妈忙拉过我的手捂住我的胸口,着急地问:
“弄痛了?”
我突然感觉眼前的妈妈老了,双鬓长满了白发。她仍然是那么地疼我,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可她的爱对我而言变得有些苍白无力。我在心开始悔恨,悔自己不该这么不懂事,跟妈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不舒服吗?”妈见我脸色阴晴不定,以为我哪里不舒服,伸手过来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又在自己额上摸了摸。
“没发烧啊?”妈很困惑地看着我,喃喃自语。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没事啦,我只是想起刚才惹爸爸生那么大气,有些过意不去……。”我撒了个慌。
“没事就好,如果你再有什么,我们又要担心死了。”妈妈仍有些不放心。
“说没事就没事了,你就放心吧。”我握住妈妈开始苍老的手,宽慰道。
“对了,你跟那个阿伟究竟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分手了?”妈妈想起什么,问。
第五章(第1节)
一个星期以来,我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妈妈总是小心翼翼地关顾着我。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眼睛红肿着出来,只吃了两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妈妈见我如此总是心疼地不住叹气。但她又不敢问我什么,生怕会惹我更加伤心。
现在她突然问起我,我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是感觉刚刚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较之前来得更加撕心裂肺。我想忍住便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但我止不住在妈妈面前流下了眼泪。妈妈心疼地把我揽进她的怀里,轻拍我的后背。
“那样的臭男人不要也罢,他不要阿薇,还有妈妈和爸爸,爸爸和妈妈永远支持你,不会不要阿薇的。傻瓜,乖!不哭,不哭!我们不要让那个臭男人知道你因为他而憔悴成如此。你要让他知道,没有他,你一样可以活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妈!”
我终于还是哭出了声。这是我这些天以来,第一次放声地毫无保留地把郁结在心里的苦闷和疼痛哭出来。
“他背着我跟其他女孩子幽会,如果那天我不是有事刚好路过那里,可能现在我还被蒙在骨里。”趴在妈妈的肩上,我把所有委屈都倾吐了出来,包括事情的前因后果。
“傻丫头,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好的男人多着呢,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妈妈开解着我。
“可是……”我的好胜心让我不愿接受输败后的惨景。我想说不下去,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妈妈只是温柔地揉着我的背,不停地咒骂那个负心的男人。在我的记忆里,我没听过妈妈嘴里吐出过那么多难听的词语。妈妈是一个典型的贤淑女人,我没见过她骂过人,即使在人背后。我现在记得,我六岁那年因为与邻居家的孩子抢玩具,我被那个孩子打了一个巴掌。我哭着跑回家要拉妈妈回去报仇,没想到妈妈却好言好语劝我不要去跟那个小朋友计较,还要我以后见到他时要跟他好好做朋友。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妈妈的用心良苦,以为她不疼我,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我都没有理她。后来,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才哄笑我。
渐渐地,我的心开始回暖。没有了男朋友,大不了就跟以前一样,一个人过。起码我还有疼我的妈妈,爱我的爸爸。想到这些,我从妈妈怀里挣扎着坐起,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对妈妈笑了笑,说:
“妈,你说得对,我犯不着为那么贱的男人伤心至如此。阿薇向你保证,阿薇不会再为他伤心了。”说完,我叫了声‘妈’,又扑在妈妈怀里。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好女儿。”妈摸着我的脸颊,替我擦干脸上残留的泪痕。
“哎呀,只顾着说话,都忘了。”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刚才进来前,我已经给你放好水了,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个觉,一觉把那些不开心通通丢到爪哇国去吧。”说完,妈妈拉起我,把我推出房间。
第五章(第2节)
经过客厅的时候,爸爸正弯腰在泡茶,见我过来,招呼我过去喝茶,仿佛刚才没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爸爸‘偷’听了妈妈和我的对话,事后妈妈告诉我后才知道。我望了妈一眼,向妈妈求救,妈明白我的心思,忙给我解困:“孩子累了,你让她休息吧。”说完,妈妈把衣物递给我。我接了进了浴室。
我躺进狭长的白玉浴缸,几股温暖柔软的水流像小男孩的嘴唇一般亲吻着我每寸的雪肤冰肌。我的纤纤细指跳跃过一寸寸白里透红的冬雪寒梅,舞进三月花开的雪融平原,在腾起的迷 水雾里,我闭目微笑,全身上下变得越来越放松。突然,我想起了他——那个流氓。一想起那个流氓,我的大脑就开始混乱,简直没完没了。
最后,我决定闭眼不去思考任何事情。
草草地泡完热水澡,回到房间,关上门。打开台灯,我翻出只有在失恋后才会写的日记本。握着英雄牌钢笔,我在淡蓝色的信笺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这几天的心情和感受。在写到今晚那页,我不由得停了下来,双手支起下颌,望着淡黄色的灯光。不知道那个流氓现在在做什么?我假想那个流氓坐在绿色沙发上抽烟,或在四处都是衣服的房间里来来回回,或躺在宽大的床上翻来抚去。想着想着,我手中的钢笔在日记本上写了好几个大大的‘流氓’。注释着纸上那几个有些娇稚的字,我不禁哑然失笑。为什么要写他,我撕下那页纸扔进废纸篓,继续写道:
“今天,我在酒吧里被一个流氓扛回他家里去了。……他不是普通的流氓,他很霸道,……肩膀很宽,被他扛在肩上,我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还好,他没伤害我。……他应该是个流氓中的‘好人’吧。我写下这句话后又觉得用词不妥,把这句话涂了,改成坏人,又涂掉,改回好人。如此反复,最后还是留下‘好人’。
看着日记本上那几行涂涂改改的字句,回味那个流氓迷离的眼神,不屑的话语,还有那双有力的大手,我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一扫失恋后的忧郁,仿佛又找到了某样失去的东西。
“阿薇,早点睡。晚安!”妈妈在门外跟我说了晚安就回自己房去了。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火辣辣地烧红。我在里面应了声,然后把灯光调暗。我晚上睡觉有个习惯,就是总把灯开着。
妈早已帮我收拾好了床,我合起日记本,起身把自己扔到软绵的床上。很快我就睡着了。太累了,这几天一直在失眠,白天晚上精神总是恍恍乎乎。有时候睡到一半,我突然就醒转过来。在寒冷的夜里,一个人拥着被角蜷缩在宽大的床角默默地流泪,与孤独放对。
一觉醒来已经是七点零五分。我一骨碌爬下床,匆匆刷牙洗脸。打开立体衣柜挑衣服,我挑了件苹果绿的套裙。在化妆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昨晚那个流氓的充气沙发就是绿色的。
为什么又想那个男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穿上精致的白色皮鞋,拎着包出了门。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在里面打了会盹,后来就睡不着了。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灰色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在经过那天与阿伟分手的欧式餐厅时,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心是那样的平静,仿佛若干天前那个拉扯着男人手,不停问为什么的女人不是我自己。
也许,在一个匆忙的城市,忘记一个人会很容易,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我的这种想法一直到后来,阿磊离开了我,我才知道,我以前根本就没有爱过阿伟。我与阿伟在一起,只是虚荣心使然。
第六章(第1节)
好不容易到了公司所在的大楼。在进电梯的时候碰到嘉敏。我第一次对他穿的粉色衬衫感到无比的厌恶。衣冠楚楚,我在心里嘀咕。
“早!”嘉敏露出黄色的牙齿,脸露微笑跟我打招呼。我心里打了突,躲开黄色应了声早,闪进电梯。太恐怖了,牙齿不会是一个月没刷吧?我脸色难看得闪进电梯,嘉敏跟着挤了进来,站在我旁边。我往一边挪了挪,保持与他的一定距离。
“筠薇。”电梯徐徐上升,周围的空气因此沉闷。突然,我身旁的嘉敏凑过来出声叫我的名字。我被他吓了一跳,回头奇怪地看着他:“?”
“筠薇。”
嘉敏见我转过头来,又叫了一句,有些拘谨地摆弄自己的手腕。“你……你今晚有没有空,我知道金凤城有道菜做得不错。”
我看了眼嘉敏,忙撒了个慌, “我爸爸要我下班后去一下警察局。”说完,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真的对不起,下次吧。”见我如此,嘉敏失望地,惋惜地说“没关系,下次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也一样的。”
终于到了7楼,我逃也似的快步走出那个狭窄沉闷的电梯间。在过道里碰到Halen,Halen问我怎么搞的,慌慌张张的。我说有个我不想见的人在我后面。
说完,我进了工作室。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被非常枯燥烦琐的工作纠缠。好不容易等到午餐时间,刚刚买了午餐坐定,Halen与几个姐妹就凑了过来。不一会,一群姑娘们就七嘴八舌地聒噪开了。
“阿薇,你这几天去哪了?”小美含着汤匙,问我。
我挤出几分笑意,“在家休息啊。”
“真的”小美不相信。
我点点头。
“哎呀,你就不要装了,都是自家姐妹。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个阿伟来往,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好了……”婷婷话还没说完,便发现Halen与小美全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忙住了口。
我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看你看你。”小美向婷婷使眼色,“大家都是好姐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出出主意的。”小美抚着我的肩头,解围地说。
我吐了口气,淡淡地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今天上班坐车来时,经过那个欧式餐厅想起那天的事情,就觉得好笑。我这一年多来竟然在跟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纠缠,最后还在大街上与他拉拉扯扯,被人甩掉。”
说完,我才发现三人张嘴结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还在为那个男人伤心吧?算了,跟你们沟通有问题。告诉你们个事情,昨天晚上我遇到流氓了。”我神秘兮兮地冲他们一个劲微笑,起身把餐具挪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了。
“流氓?在哪里?”她们三个一听说我遇到流氓,个个睁大眼睛望着我,一脸惊讶。
“没错。流氓,他绝对是个流氓,不对,应该是个小流氓。”我故作高深地端起手边的开水喝了一口,眨着眼睛对凑过来的姐妹们说。
“流氓就流氓,还分小流氓大流氓?什么道理。”小美嗤笑道。
“就是了。他有没有伤害你?”Halen关切地问。
我不说话,格格地笑看她们。
“卖什么关子嘛,阿薇,老实交代,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艳遇?快说啊快说啊!”婷婷急切地摇着我的手。
“哪里遇到的?那流氓长什么样?有没有伤害你?”Halen见我不说话,光是一个劲地傻笑,一本正经地问。
“哦,我明白啦,为什么阿薇今天会来上班的原因了。大家想不想知道,想不想?”婷婷恍然大悟似的嚷起来。Halen与小美对望了一眼,皆怂恿婷婷讲下去。
“当然是我们的阿薇昨晚上遇到了白马王子,然后发生了一段浪漫的故事。所以阿薇就来上班了。”婷婷还想说下去,被小美打断了话茬。
“切,我说才不是呢。如果我没想猜错的话,一定是那个流氓设下圈套,感动了我们正在失恋的傻丫头,阿薇早上起来的时候心情好了,所以就来上班了。”
“阿薇,昨天晚上究竟怎么了?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了?跟我们说说吗,我们好给你出出主意啊。四个人总比一个看得清楚些呐。”Halen很认真地问我。
“没什么的啦,我现在不是很好的坐在你们对面。”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拭了拭嘴,敷衍道。
“是不是真的啊?我看你是口是心非,不承认!”小美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口气咄咄逼人。
这个时候,婷婷刚好吃完,正想起身去打开水。见我不肯说出昨天的事情,忙威胁道:“不说肯定是没好事啦。”说完,她赶紧站起,一闪身进了饮茶室。
我见她们追问地紧,只得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们。她们还没听完,就已经很不相信。
“一个流氓有这么好,我才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你不会是被人家欺负了,所以才编出这个段子来骗众姐妹吧?”
“……”
一时间,身边都是嘘唏声。
第六章(第2节)
我见她们都不相信,便默默不语。换作是自己,听其他人这样说,自己也未必会相信。毋宁说是一个流氓,就是一个正经男子与一个女孩子在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人们都不会有什么好的想法,更何况是与他那样的男子。也许,我们看这个世界总是会这样,喜欢拿普遍性规律去排除个体存在,一如我们普遍认为亚伯拉罕伟大,却看不到他所犯下的罪过。
“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们也没有什么,只是说说话。他应该是个好……流氓吧。”本来我想说他是个好人,但话到嘴边就卡住了。说他是好人,任谁都不会相信吧。一个大半夜把女孩子劫持回自己家里的男人,哪个人会认同那个男子是好人。如果有人非要说他(她)相信,那么他(她)不是疯子就是白痴,除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辩解,而且这个辩解不是为我自己,因为我说的话前半句话仅仅是为了说明他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