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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感人!不够时间好好来爱你

    时间:2017-05-05  来源:杭州网  作者:

    第一章

    那天傍晚,小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绵密的雨丝笼锁了冰冷的钢筋水泥建筑物。大街小巷一片冷清。我失魂落魄地踽行在路牌和广告之间。

    我又失恋了。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第一次失恋。但我的心仍然像第一次失恋一样揪心地痛疼,像被人撕裂刚刚愈合的伤口。已经一个星期没去上班了,像萎蔫的小花小草一样,我蜷缩在自己房间的角落,一个人不停流泪痛哭。

    为什么男孩子总是喜欢骗人?

    我跌跌撞撞地闯进路边的一间酒吧,酒吧名字叫什么我早已忘记。我现在的记忆里,唯一能忆起的是这间酒吧看上去很大,四周的空气冷森森的,墙壁上涂抹了张牙舞爪的怪异的牛鬼马面,狰狞的表情在闪动的荧光灯下显得更加可怖。我随便挑了张台就坐了下来,我已没有心情去考究座位或其他什么。我来这里仅仅是为了发泄,其他的东西在我此刻的眼里都已不再重要。

    虽然只是黄昏,小城还没有入夜,但这里的夜晚生活却早早就已开始。每个城市都有那么一批人,总是醉生梦死的活着,昼夜颠倒。这些人当中有百万富翁,也有小乞丐,有落魄文人,还有过气娱乐明星。酒吧成了他们梦想延伸和压抑精神发泄的最好场所。而我来这里的目的非常简单——哭一次。

    很快应侍生就过来问我要什么,我嗡着声音说酒,然后缄默地低下头。

    我感觉心房空空的,像被人掏去了所有的脏腑,被一阵阵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的风割裂。这几天,我总是倔强地跟自己说,不许哭鼻子,别让人笑话。现在,我需要酒精来麻醉自己的大脑神经,然后痛快地哭一场。

    其实,我是不喜欢以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也不喜欢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但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我的手早已没有地方可以给我割脉,两只手腕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疤斑的痕迹。我失神地抚摩交叉叠在一起的两只手上面的结疤,像受伤小狗舔着昨天留下的创痛。

    酒很快被送了上来。我拎起酒就往自己口里猛灌,一瓶接一瓶地。酒精很快麻醉了我的大脑。我开始流泪,但没有哭出声来。眼泪划过脸颊,漫进嘴里,咸咸地。我舔着自己的眼泪,混着酒把它喝进了肚里。

    “沈筠薇,你他妈的犯贱,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干吗要为那样的臭男人伤心流泪,还喝酒?值得吗?你现在这样他就会回到你身边吗?他就不会去跟那个烂女人幽会了吗?沈筠薇,你不能这样……”

    我流着泪,骂自己。

    “咳咳……”辛辣的酒精呛痛了我的咽咙,令我的脸上一片稀里花啦,眼泪一时之间就像闸门挡不住的大水不争气的直往下掉。

    夜,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个城市。酒吧里的人越发多了起来,音乐也开始变得歇斯底里暧昧多情。那些异样的音调从DJ嘴里吼出,从打击乐器里一波波地跳出,撞击着舞池里披头散发精神萎靡疯狂摇动腰肢的人们。

    这时,有人碰了下我的手臂膀。我抬起眼皮,醉眼惺忪地看了那人一眼,发现来人正向我不停地眨眼,递过一包用银色纸裹着的东西。我从他的眼神里知道了意思:让我试试。我不假思索就掰开包装纸,拈了一块药片样的东西放进早已失去味觉的嘴里。接下来的几秒里,我感觉身体似乎被注射了吗啡一样,情不自禁地亢奋起来。很快,我周身就好像被火焰灼烧燎烤,心也突突地似乎要跳出来与舞池里的人群一起狂舞。我极力想控制住自己开始变样的情绪,可大脑却好像失去了控制。一种想要发泄,想要尽情跟随音乐狂舞的冲动漫过了我的心头,压服仅存的一丝理智。我摇晃着走进舞池中央,与周围的人群一起和着音乐节奏扭起了腰肢。震耳欲聋的音符敲打着我酒后有些麻痹的耳膜,我的大脑里仿佛存在了一把六弦琴,跟随几无旋律的敲打乐一颤一抖地共振相和。

    让这个世界与我一起毁灭吧!我在心里疯狂叫喊诅骂,嘴里嚷出一长串连自己也莫名奇妙的词语。我想,那个时候的我肯定像一个愤怒的原始牧民,指天骂地自怨自艾。

    然而,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过火。周围的气氛太容易让人冲动了。

    突然,我的双腿离开了地面:一双有力的大手从一旁拦腰抱起了我。我的心‘嘣嘎’一声震颤。接下来我就开始拼命叫喊,惊恐地拍打那个抱起我的陌生男人。我怎么能想到初次到酒吧就遭遇这样的事情。周围的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仍然一个劲地狂扭着腰肢挥舞双手。我忽然害怕起来,在这个陌生而复杂的地方,我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地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抓去,会发生什么事?酒精麻醉的大脑被忽然而来的恐惧一下子冲醒了大半。

    那个男人不顾我的拍打和反抗,一把把我扛上他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那间酒吧。

    那是我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扛’住,第一次茫然地失去矜持和防卫。

    一路上我哭打着那个男人,但他没有理会我的哀求和叫喊,任由我拍打他的肩膀后背。渐渐地我累了,伏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地打盹。

    “呃……呃……”一股难闻的酒气冲上了我的喉头,“哇”一声我就把昨晚吃的喝的东西全都吐在了那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被我突然地呕吐吓了一跳,慌忙把我放在路旁的石椅上。

    “你……你这个……负心汉……”我假装醉意未散,指着他的脸斥骂。他懊恼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他那件沾满污秽物的衬衫,无奈地摇了摇头。见我没有再呕吐,他走过来不容我分说就又一把把我扛上了肩膀。我大声喊叫,我可以自己走路,不用他扛我。可他就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一样,扛着我穿过一条条霓虹闪烁的繁华街道。

    每经过一条街,我们都会引来一大群路人驻足观望。有人惊愕莫名,有人摇头掩嘴,也有人指指点点低声相互窃语。在街道两旁刺眼的日光灯照耀下,高大的木棉阴影将那些人的脸孔变大扭曲,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我扑了过来。我把头埋进那个男人的后背,不敢再看周围人的脸色。就这样,任由他扛着我的身体走进了霓虹灯闪烁的街道深处。

    第二章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朦胧中感觉到那个男人停了下来。我眯着眼瞄了一下四周,发现我们身处一栋楼前。他扛着我站到铁门前,摁下上面的对讲机按钮,然后跟里面的守门人说了几句话。一会儿铁门开了。我想从他肩膀上下来,但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才好。喝酒留下的麻醉经过刚才一吐加上夜晚凉风的吹拂,早已经醒了七八分。我想抬起头,可脖子颈酸痛得让人难于动弹。我注意到,楼道里垂悬照明的灯泡在一阵从楼巷里吹来的冷风里不停晃动,昏黄的弧光时明时灭地在污秽不堪的地板上划来划去。

    这是什么地方,这么破旧的?这个人带我来这里又为了什么?

    我的大脑快速地运转,极力想寻找一个可以解释当下情景的答案。但男人的举动打断了我的想法。他扛着我噔噔地就开始快速往上爬。我整个人随他脚蹬楼梯的攀爬一起一伏抛起又落下,原本稍微缓解的头疼,此刻再次袭击了我的大脑。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越急越是使不出力气,泪水又一次溢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便欲夺眶而出。

    “到了。”他腾出一只手,掏钥匙开了门。黑暗里,我听见他摸索什么的悉碎声,一会儿电灯被他摁亮了。还没等我看清楚室内的东西,他就把我扔在一张绿色皮沙发上。

    我的头还是隐隐作痛,可是被他这样一扔,倒清醒了不少。

    那个男人在我还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前就转身进了里面的房间。我心有余悸地环顾了一遍这个陌生的房间,发现对面的条几上尽是易拉罐和烟头,再看地板:不知道多少天没打扫了, 到处都是碎纸屑塑料袋之类的东西。墙角一把有些歪斜的椅子上凌乱地披散着一撂没洗的衣服。

    又一个缺乏女人照顾的男人。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莫非他要劫色?我简直不敢往下细想。都怪自己不长记性,爸爸不知告诫多少次,不能去酒吧那样复杂的地方的。可我就是听不进去。该怎么办?虎口已经进了,一定得想法子逃出去才行。想到一会有可能被那个陌生男人蹂躏的情景。我再也顾不得头疼腰酸挣扎着站起身,朝门口方向移去。没走多远,我感觉脚下似乎被什么撂了一下,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砰’一声歪倒在地上。

    从把我扔在沙发上就一直待在里间的男人,在听到我摔倒的声音后跑了出来。见我歪躺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过来扶我。但我一把把他伸过来扶我的手推开了。

    “别碰我,站远点!”

    男人看了我好一会儿,似乎被我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折挠,悻悻地缩回伸出的手。我一只手抚摩刚刚碰在墙板上的头,另一只手则搭在旁边的桌子沿站起来。我来不及定神去追究刚才绊倒我的东西,转身又想往屋外逃。

    “先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他开口了,声音从我的背后传过来,是那种带有磁性的男中音,听上去让人很舒服。“我刚刚在煮糖水,应该快好了。”

    我回转头,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站在我的对面,抽着烟,在烟雾缭乱里,我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绝对是个流氓:斜叼着烟,侧着头,用迷乱的眼神盯着我看,紧蹙的眉宇间写满生活的困倦,尽是沧桑感的一张脸,皮肤竟也白皙,右臂上还纹着一条龙。

    “你是黑社会的?”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对话,还没说完我就开始后悔,我的话幼稚到连自己都觉得收口不及。

    他先是一怔,随即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转身在一张充气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不搭理我,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这么年轻,不好好生活,去做黑社会。”理智完全清醒后,我开始对自己的安危担忧起来,一边纯粹没话找话,一边偷偷地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考虑着怎么脱身。他熄灭了从嘴里换下的烟头,在桌上的555烟盒里又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后拨开桌上满堆的杂物,找到一个一次性打火机点着火,狠狠地吸了一口。

    “好像是你在酒吧嗑药吧!”他有些不耐烦又似乎很疲乏的样子,没把话说完,只是把整个上半身都往皮沙发后背仰靠。透过飞舞的青灰色烟雾,我看清他那张脸上尽是不屑和促狭的表情。

    “自己都不是好人,还说别人。”冷不丁,他又补了一句。

    被他一语点醒,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吃的是那种药,怪不得我吃后不到十分钟整个人都像要失去控制一般。回想自己刚才在酒吧的处境,我不由得后怕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怯怯地说,双颊有些发烫。如果家人知道我去了酒吧,而且还嗑药,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第一次去酒吧?”他狠吸了一口烟,仰起头,张开嘴,对着苍白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哈出了刚才吞进去的尼古丁。一个烟圈从他那张很有男人味的嘴唇里腾空飞出,在灯光昏黄的房间里腾挪飘升,青灰色的烟圈慢慢变大,逐渐隐入房顶暗处。我凝视他吞云吐雾的样子,有些懵然地点了点头。在此之前,我是很讨厌别的男人在我面前吸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面那个男人吸烟的姿势让我觉得很好看,我非但没有讨厌的意思,反而觉得他的双唇很有男人味。一想到那双温润的嘴唇印在肌肤上会有什么感觉,我的心就禁不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脸颊也腾地红了。我用了好几秒钟才控制住心中的邪念,想及小时老人常说的世间险恶等等教诲,心里不住暗骂自己:沈筠薇啊沈筠薇,身处如此险境你还作如此这般的念头,真是无药可救了。你以为人家劫你到他家,还会安什么好心?你真是贱,不用人家强迫你,你自己主动了。等一下人家就要糟蹋你……看你以后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声音令我的脸一红一白地变幻,脑海里不时跳出十几个怎么办来,如夏天里攒聚而下的雨点,纷乱芜杂。

    “以后一个女孩子家不要去酒吧那种地方!”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竟用命令的口吻要求我。我惊讶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天外来客似的。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又不像是坏人,虽然他看上去跟街头小混混似乎没什么两样。我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跟我差不多也就二十四五岁的人就进了黑社会呢?我费力地想,一时忘了回答。

    “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没有理会我看他时阴晴不定的眼神,直截了当地问。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你……你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两句话?……”

    “那你以为我想干嘛??”他狡黠地眨巴着双眼,冲我坏笑。

    “你一个男人,深更半夜从酒吧里劫持一个醉酒的女孩子回家,难道还能安什么好心?”我反问道。鬼才相信你没有什么龌龊的想法。我在心里嘀咕着,忽然害怕起来,怕他刚才说送我回家的话会变卦。莫非他想骗我告诉他我住在哪里,然后糟蹋完我好把我扔在我的家门口。想到这里,我紧追不舍地反问:“难道我说错了吗?”话音刚止,我就开始后悔,自己落入了他的陷阱。

    “是啊,我先糟蹋完你,然后用摩托把你抛尸荒野,再向你父母敲诈一笔。哈哈……”说到这里,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作势要扑过来。我‘啊’的大叫一声往后疾退,慌忙中摸到了旁边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我不假思索地就抓起它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别过来啊,你……你再过来我就,我就死给你看!”我高声叫嚷向他示警,水果刀往自己胸口又送了几寸。刀锋的冰冷立即渗透衣服微不足道的阻挡令我不禁打了好几个冷战。我瞪住他,他只要再敢过来,我就真把刀子往里送了。

    “跟你开玩笑,你就当真了!”他见我把玩笑当真,忙不迭地解释。“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拿几句话还能把我骗下树来?哼!”我怒视着他,举刀指住自己的胸口不放。他多次上前欲夺我手中的果刀,但尝试均以失败告终。“你既然喜欢举刀就举吧!”他无奈地坐回椅子上。“我真的像采花大盗?”他有些泄气地认真看着我,问。

    “像极了,还是个流氓采花大盗!”我气鼓鼓的说,说完又瞪了他几眼。他咧嘴大笑起来:“我本来就是个流氓,你应该知道的。”

    他说的本来,当然是他扛着我回来的时候。我白了他一眼:

    “呸!”

    我对他的话充满了不屑。室内紧张的气氛经此一闹,虽然得到一些缓解,但我心里的紧张与害怕并没有减轻多少。我一个女孩子在这样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看来只有头低屋檐下了。我在心里盘算,眼睛紧张地瞪着他。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心事,嘴角忽然上扬得意地嬉笑起来。

    “我是流氓啊,你可要小心点咯!哈哈,现在这个屋子就只有我们两个,嘿嘿……”说完,他站起身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从里面传出一阵击打什么时发出的打乒乒砰砰声。

    “喂!喂……你在里面干什么?”

    里面乒乒砰砰的击打声停了,继而传来一阵浊重的呼吸。好奇心驱使,我忍不住想过去看个究竟。于是,我蹑手蹑脚走到那扇半掩的门后朝里张望。透过窄窄的门缝,只见那个男人垂手呆立在一个仍在晃荡的沙包旁,正喘着粗气,宽厚的肩膀一起一伏地耸动。

    我突然发觉房间里的那个背影很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他似乎没有发现我站在门外,仍然低着头考虑什么。

    “喂。”我朝里面喊了一声。“你在里面干什么,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我轻手推开门。他转过身看着我。我注意到他双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很难界定的神色,然而那神色随即就被他掩饰了。恢复了常态的他脱下皮手套,朝我这边走过来。这次我什么也没抓,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他从我身边闪了过去,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汗味和男人气息,立刻让我的头晕眩起来。我最怕男人的汗味了,男人的汗味对我的杀伤力不下于核武器对地球的破坏力。

    我双手扶住门框,看着他从容经过我的门槛转入里间。

    “糖水应该好了,喝一碗再走吧。”

    我依在门框上看着他进了厨房。不一会,他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递给我。我迟疑着,定定地看他的眼睛。曾听人说,一个男人的眼睛不能逃避一个女人的寻根问底。我想从他的眼睛里了解他是否在汤里做过手脚。然而,我什么也没寻到。他好像从我与他对视的迟疑眼神中明白了我在怀疑他的真诚,微笑着端起碗喝了一口。

    “喏,现在你该不会再怀疑了吧。”说完,他把喝过的汤递给我。我摇了摇头。“不会吧,我都喝过了,你还怀疑?”他有些局促,一只手为难地摸着额头。

    “我忘了告诉你,我不喝人家喝过的东西的。” 我冲他笑了笑,委婉地拒绝。

    “哦!”

    他恍然大悟,猛拍自己的前额,想转身进去勺多一碗回来。我忙伸手制止他:

    “不用了,谢谢你。”

    见我如此坚决,他双手摊开,表示尊重我的意见。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他把碗放回桌上,问我。同时,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似乎想表明他真的没什么恶意。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了。”我忙不迭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点。”

    第三章

    他没有挽留我,任由我往门外走。他应该也知道,这个时候留我是很说不过去的。我急速地逃出了那个房间。站在门外,我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伤害我。我在心里暗自庆幸,要是遇上真正的色狼后果真不敢想象。一想到以前在小报上看到的强奸之类的新闻,我就不禁心悸。

    楼道里的灯有几盏已经坏了,剩下的都很暗,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我出得门来,循着楼梯逐级就往下疾走。我边走边打量楼道周围的环境。一座不知什么建起的老式公寓,曲折回旋的楼道一旁是生锈了的楼梯扶手,一些梯段已经开始倾颓。在经过层层楼道走廊时,我只听见自己沉沉的脚步声回荡,除此再没有一些声息。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感到寂沉沉的可怕,尤其是那两扇粉垩却已泛黄(或灰)的墙壁,在灯光下像个灰头土脸的外乡客。我注意到两旁房子的门板如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漆在上面的绿油一大块一大块地剥落掉在地上。

    我的心越发紧了,加快脚步朝下面跑去。

    突然,身后楼道那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心嘎噔一下加速跳起来,莫不是他后悔了,现在又追出来,要把我擒回去。想到这些,我真恨父母没有给我多生几条腿,不然我就可以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我跌跌撞撞冲出了那座大楼,头不敢回望,慌不择路地专挑大路走。但我很快就发现我又回到了那座公寓楼下。

    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到过,四处尽是那种小巷小道,纵横交错织网似的一条条街串连在一起。我根本就分辨不出那条街我已经走过或没有,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像有奇门遁甲阵的鬼地方。

    站在深夜的马路边上,我失神地四下张望,眼巴巴地希望有什么人经过,这样我就可以问问路人,就可以逃离这个“魔窟”了。但我最终还是失望了。这个时候莫说是小巷,就是大街也已经很少人来往了。冰凉的夜风呼啸着吹过,刮得我的脸疼痛异常。我蹲在潮湿的街边,不停地揉搓着双手,希望能籍此获得一丝暖意,但可恶的夜风跟我作对似的在我的期盼下越发勤快地吹向我单薄的身躯,我越来越冷。

    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他!他正从我旁边的街道跑过来。

    “喂……喂,我在这里。” 我像抓住救命草,踮起脚跟朝他来的方向不停挥手。大声叫喊。

    “这个地段巷道比较复杂,在你离开后我才想起来。我怕你走不出去,所以追着出来了。哪知道出来时你已经不见了。找了许久也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他跑到我面前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抿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说。

    “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自己可以走出去的。没想到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走了这么久又回到原地。”说完,我脸微微发烫。我不可能告诉他,我以为他要抓我回去,所以才乱走一通。最后没有办法,才在这里等他出现。

    “你不怕我抓你回去吗?”他恢复原态,又嘻皮笑脸起来。

    “我好怕啊!”

    我假装很害怕的大声高叫起来,他被我逗得大笑起来。末了,我好象很自信地说,“要是你想伤害我,刚才在你房间里就可以了,何必现在又抓我回去。”

    “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怕我抓你回去,所以才慌张匆匆忙就跑得无影无踪。”

    我被他说中心事,脸一下子就红烧到了耳根,嗫嚅不能成语:

    “我……”

    他朝我右手边走来,我下意识地闪开。可我马上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些不尽人情。不过我还是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好像没有在意我刚才的举动,大步流星地朝街道拐弯处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他。从他的背后看去,他不算高大,肩膀却很宽,给人一种安全感,走路时那种昂然的男子气概,令我不由自主的默默跟随。

    跟着他左右拐了几条街,闪进一条黑乎乎的胡同。我左右张望,发现黑暗里两边矗立着的都是些很旧的楼房。地上脏乱一片,吭吭哇哇,尽是积水和垃圾。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四周尽是吱吱呀呀的的破铜烂铁撞击声。我打了个寒颤,汗毛倒竖,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及细想,我快步走上去,紧跟在他的后面。

    好不容易来到人多的地方,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现在你不用害怕了。”他回过头,笑了笑,说。

    “我才没害怕。”我低着声音,好强地说。

    “哈哈……还说你没有害怕,那是谁在我后面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我啊。”他夸张地大笑着,似乎是前仰后翻。

    “你……你耍流氓!”

    我啐了他一句,懊恼地瞪他。可我脸上早已不争气地热辣辣少起来,腮帮子像刚刚喝了酒般坨红。

    “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我本来就是流氓,耍一下也是应该的,你不是也这样认为吗?……”说着,他又嘻笑起来。

    “讨厌,不正经!”我转过头去,假装去看出租车来了没有。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但小城的大街上仍然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一会,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他跑上去帮我拦了那辆出租车。在开车门的时候,我迟疑地转过头,看着站立在深黄色路灯下广告牌前的他,说:“今晚……谢谢你啦,。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扬了扬眉毛,脸上有种捉弄的表情,说。

    “不用知道我的名字,我只是个混社会的流氓。”

    看着他嘻笑的嘴脸,我想上去跟他说,不要跟我嘻皮笑脸,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名字,可我一时却又语塞。他见我迟疑地站在车门外,突然把头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轻语:

    “告诉你,你的腰好软!”说完,他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的脸蓦地通红,骂了声讨厌,气呼呼地转身钻进车里。他为什么就不能正经点?难道他都是这样跟女孩子说话的。我恨恨地把门地关紧,留下个车窗。我是多少希望他能告诉我他的名字或是他的其他什么。但他像个粗心的大孩子一般,傻楞在原地什么也没有。

    “喂,流氓!”我还是还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啊?”他停住了笑,张大嘴巴,一脸迷茫地地望着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厚着脸皮问。

    他挠了挠头发,双眼空洞地看着我。

    “白痴!”我坐在车里,狠狠地跺了下脚。吩咐司机开车。司机奇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站在路边的他。在确信我们没有话说了,这才发动引擎嗤一声把车开进路心,转了下罗盘,车很快就把那个路口甩在了后面。

    第四章(第1节)

    口袋里放着你留给我的钥匙,每次用它开房门,我多希望你仍然坐在你常常坐的沙发上,抽着烟。即便你一言不发也好,只要你还在,什么都不重要。

    只要你还在……

    每天回到这个家,我都会把家里的每件家具擦地干干净净,然后把每张椅子,每件衣服按照着你的意思放好,你的床我也会收拾地整整齐齐。你经常用的那个杯子,喜欢看的杂志,我都放在你看得到的地方,你随手就可以拿到。房间里的一切都跟你在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因为,我生怕你有一天回来,会感到陌生……

    可是你……

    我常常会在半夜里从床上爬起,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光着脚丫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地板冰凉刺骨,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尽管脚被冻得酸痛难忍。但我以为身体的疼能转移我心房里永远都难消逝的伤痕。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在你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我曾因为日夜颠倒地想你,而多次进出医院。昏迷里我仍然喊着你的名字,隔壁病床上的人总被我的呼喊感动得心碎不禁掉泪。

    为什么你却能狠下心硬下肠地撇下我,自个儿去了那个冬天里温暖有花开,没有黑夜飘雪寒冷的地方?

    带上我吧,我不在乎去哪里,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你听到我心里的呼喊了吗?

    那张你经常坐的椅子上,我放着你爱看的书,你说过你喜欢书的。我就买了很多回来。你回来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一定会环住我的腰,亲吻我的唇,是吗?

    想象你的一举一动,常一个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念着你对我说过的话语,模仿着你的给我的爱意和温暖。可我的手经常举在半空,话只讲出半句,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爸爸说,忘掉吧。

    妈妈说,该忘的就忘了。

    我真的能忘掉所有吗?

    忘记一个人,一个自己爱的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曾以为只要闭上眼睛,努力说着我要忘记两个字,然后就会忘掉那个人那件事。我确实这样做了,可我发觉我真的办不到。

    要我忘记你,我真的办不到。

    吃饭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你坐在我的对面,正微笑地看着我;乘电梯的时候,我看见别的男士打着的蓝色领带,而想起我送你的同样颜色的领带;走在街上,看着旁边走过的一对对牵手情侣,我会想起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的情景。

    ……

    其实,我情愿相信你一直在我身边,未曾离开过深爱着你的筠薇。

    但我也明白,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早已去了那个你一直向往,没有压力的地方。在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每天孤单地穿行城市的大街小巷,上班下班,然后回家。然后等待夜的降临,再然后就是期待与你在梦中相遇。

    阿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事情的真象?而要等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让我知道?

    为什么?

    ……

    那天我回到家已经是子夜时分,爸爸和妈妈仍然坐在客厅里等我。爸爸见到我第一眼就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当爸爸知道我去了酒吧,立刻变得很急躁起来。

    “什么?去酒吧了你?”

    “我也是心情不好才去的吗,又不是无故……”爸爸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我争辩声音放变得很低,没有一丝底气。

    “什么,心情不好就去那些地方。那我心情不好不就拿枪杀人啊。”爸爸一巴掌啪在桌子上,盛满茶水的杯子砰摔在地上碎开成花。我被爸爸的举动吓了一跳,我从来没见爸爸发那么大的脾气。爸爸从小到大都对我很好,可以说是没对我发过脾气。

    我委屈地向旁边的妈妈求救。妈妈欲言又止。

    第四章(第2节)

    “你要知道你是警察的女儿,就算不是警察的女儿也不能去那种地方。你知道那里经常有杀人事件发生,人人嗑药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晚才回来,我和你妈有多担心吗?”爸爸情绪异常激动,哆嗦着双手从纸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狠命地吸了一口。

    “好啦,好啦,阿薇不是回来了,你就少骂两句吧。我这个做妈妈的也有不是,女儿失恋了,我本该好好开解她,陪着她的。”妈妈坐到爸爸身旁,摇着爸爸的手说。

    “你说我能少骂两句吗?都是你惯着她。”爸爸责备地看了妈妈一眼,“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怎么向长辈交代。先不说失恋不上班的事情,就说你那个男朋友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男人我第一眼就看出不是什么好鸟,不适合你,你偏不听还去招惹他。现在好了,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了,还去酒吧醉酒深夜不归。你自己去镜子前面看看你的样子,成什么了!“爸爸一把把倒进杯里的酒灌进喉咙,叱呵道。

    我听不下去了,避开爸爸严厉的目光,趁爸爸去倒第二杯酒的间隙,转身闪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我无力得倒在床上。

    门外不时隐约传来爸爸与妈妈怄气争执的声音。

    我的爸爸是个警察,而且还是刑警队的大队长。他抓过的人不计其数,如果被他知道今天晚上我跟一个流氓逗留在一起,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我仰躺在宽大的床上,望着略显苍白的天花板呆呆地想着今晚的事。

    这时,门外响起得得得的敲门声。

    “我睡了。”我用被头蒙住脸,闷声闷气地说。

    “阿薇,是妈。乖,快开门哦,妈有话跟你说。”妈在门外捏着嗓音小声说。我在床上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去开了门,留一条门缝。妈妈在门外抱着双臂兜步,见我开了门, 妈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阿薇,我刚才狠狠批评了你爸啦,你不要再生气了。”妈妈挤进我的房间,拉着我的手坐到床沿。

    “我才没生气。”我撅起嘴巴,气鼓鼓地说。

    “还说没有生气。看,嘴巴都可以吊一个篮子了。”妈妈抚摸着我的秀发,打趣地点了下我的嘴唇。

    “不理你了,就知道拿人家开刷。”我假装很生气地背转身。

    “好了,我的好人小公主,妈知道错了,妈不乖拿你开玩笑的。好,你再不理妈,妈就哭了。”妈以为我又生气了,忙使出她的杀手锏。

    我破涕为笑地转过身,刮着脸颊嘻笑。

    “羞羞羞,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动不动的就说哭。”

    妈原本伸过来想扳我肩膀的手,这时变成攻击我的武器。妈妈朝我的胸口捶了一拳。我假装很疼痛地叫起来。妈忙拉过我的手捂住我的胸口,着急地问:

    “弄痛了?”

    我突然感觉眼前的妈妈老了,双鬓长满了白发。她仍然是那么地疼我,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可她的爱对我而言变得有些苍白无力。我在心开始悔恨,悔自己不该这么不懂事,跟妈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不舒服吗?”妈见我脸色阴晴不定,以为我哪里不舒服,伸手过来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又在自己额上摸了摸。

    “没发烧啊?”妈很困惑地看着我,喃喃自语。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没事啦,我只是想起刚才惹爸爸生那么大气,有些过意不去……。”我撒了个慌。

    “没事就好,如果你再有什么,我们又要担心死了。”妈妈仍有些不放心。

    “说没事就没事了,你就放心吧。”我握住妈妈开始苍老的手,宽慰道。

    “对了,你跟那个阿伟究竟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分手了?”妈妈想起什么,问。

    第五章(第1节)

    一个星期以来,我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妈妈总是小心翼翼地关顾着我。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眼睛红肿着出来,只吃了两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妈妈见我如此总是心疼地不住叹气。但她又不敢问我什么,生怕会惹我更加伤心。

    现在她突然问起我,我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是感觉刚刚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较之前来得更加撕心裂肺。我想忍住便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但我止不住在妈妈面前流下了眼泪。妈妈心疼地把我揽进她的怀里,轻拍我的后背。

    “那样的臭男人不要也罢,他不要阿薇,还有妈妈和爸爸,爸爸和妈妈永远支持你,不会不要阿薇的。傻瓜,乖!不哭,不哭!我们不要让那个臭男人知道你因为他而憔悴成如此。你要让他知道,没有他,你一样可以活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妈!”

    我终于还是哭出了声。这是我这些天以来,第一次放声地毫无保留地把郁结在心里的苦闷和疼痛哭出来。

    “他背着我跟其他女孩子幽会,如果那天我不是有事刚好路过那里,可能现在我还被蒙在骨里。”趴在妈妈的肩上,我把所有委屈都倾吐了出来,包括事情的前因后果。

    “傻丫头,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好的男人多着呢,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妈妈开解着我。

    “可是……”我的好胜心让我不愿接受输败后的惨景。我想说不下去,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妈妈只是温柔地揉着我的背,不停地咒骂那个负心的男人。在我的记忆里,我没听过妈妈嘴里吐出过那么多难听的词语。妈妈是一个典型的贤淑女人,我没见过她骂过人,即使在人背后。我现在记得,我六岁那年因为与邻居家的孩子抢玩具,我被那个孩子打了一个巴掌。我哭着跑回家要拉妈妈回去报仇,没想到妈妈却好言好语劝我不要去跟那个小朋友计较,还要我以后见到他时要跟他好好做朋友。那个时候的我不明白妈妈的用心良苦,以为她不疼我,所以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我都没有理她。后来,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才哄笑我。

    渐渐地,我的心开始回暖。没有了男朋友,大不了就跟以前一样,一个人过。起码我还有疼我的妈妈,爱我的爸爸。想到这些,我从妈妈怀里挣扎着坐起,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对妈妈笑了笑,说:

    “妈,你说得对,我犯不着为那么贱的男人伤心至如此。阿薇向你保证,阿薇不会再为他伤心了。”说完,我叫了声‘妈’,又扑在妈妈怀里。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好女儿。”妈摸着我的脸颊,替我擦干脸上残留的泪痕。

    “哎呀,只顾着说话,都忘了。”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刚才进来前,我已经给你放好水了,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个觉,一觉把那些不开心通通丢到爪哇国去吧。”说完,妈妈拉起我,把我推出房间。

    第五章(第2节)

    经过客厅的时候,爸爸正弯腰在泡茶,见我过来,招呼我过去喝茶,仿佛刚才没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爸爸‘偷’听了妈妈和我的对话,事后妈妈告诉我后才知道。我望了妈一眼,向妈妈求救,妈明白我的心思,忙给我解困:“孩子累了,你让她休息吧。”说完,妈妈把衣物递给我。我接了进了浴室。

    我躺进狭长的白玉浴缸,几股温暖柔软的水流像小男孩的嘴唇一般亲吻着我每寸的雪肤冰肌。我的纤纤细指跳跃过一寸寸白里透红的冬雪寒梅,舞进三月花开的雪融平原,在腾起的迷水雾里,我闭目微笑,全身上下变得越来越放松。突然,我想起了他——那个流氓。一想起那个流氓,我的大脑就开始混乱,简直没完没了。

    最后,我决定闭眼不去思考任何事情。

    草草地泡完热水澡,回到房间,关上门。打开台灯,我翻出只有在失恋后才会写的日记本。握着英雄牌钢笔,我在淡蓝色的信笺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这几天的心情和感受。在写到今晚那页,我不由得停了下来,双手支起下颌,望着淡黄色的灯光。不知道那个流氓现在在做什么?我假想那个流氓坐在绿色沙发上抽烟,或在四处都是衣服的房间里来来回回,或躺在宽大的床上翻来抚去。想着想着,我手中的钢笔在日记本上写了好几个大大的‘流氓’。注释着纸上那几个有些娇稚的字,我不禁哑然失笑。为什么要写他,我撕下那页纸扔进废纸篓,继续写道:

    “今天,我在酒吧里被一个流氓扛回他家里去了。……他不是普通的流氓,他很霸道,……肩膀很宽,被他扛在肩上,我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还好,他没伤害我。……他应该是个流氓中的‘好人’吧。我写下这句话后又觉得用词不妥,把这句话涂了,改成坏人,又涂掉,改回好人。如此反复,最后还是留下‘好人’。

    看着日记本上那几行涂涂改改的字句,回味那个流氓迷离的眼神,不屑的话语,还有那双有力的大手,我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一扫失恋后的忧郁,仿佛又找到了某样失去的东西。

    “阿薇,早点睡。晚安!”妈妈在门外跟我说了晚安就回自己房去了。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火辣辣地烧红。我在里面应了声,然后把灯光调暗。我晚上睡觉有个习惯,就是总把灯开着。

    妈早已帮我收拾好了床,我合起日记本,起身把自己扔到软绵的床上。很快我就睡着了。太累了,这几天一直在失眠,白天晚上精神总是恍恍乎乎。有时候睡到一半,我突然就醒转过来。在寒冷的夜里,一个人拥着被角蜷缩在宽大的床角默默地流泪,与孤独放对。

    一觉醒来已经是七点零五分。我一骨碌爬下床,匆匆刷牙洗脸。打开立体衣柜挑衣服,我挑了件苹果绿的套裙。在化妆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昨晚那个流氓的充气沙发就是绿色的。

    为什么又想那个男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穿上精致的白色皮鞋,拎着包出了门。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在里面打了会盹,后来就睡不着了。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灰色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在经过那天与阿伟分手的欧式餐厅时,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心是那样的平静,仿佛若干天前那个拉扯着男人手,不停问为什么的女人不是我自己。

    也许,在一个匆忙的城市,忘记一个人会很容易,就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我的这种想法一直到后来,阿磊离开了我,我才知道,我以前根本就没有爱过阿伟。我与阿伟在一起,只是虚荣心使然。

    第六章(第1节)

    好不容易到了公司所在的大楼。在进电梯的时候碰到嘉敏。我第一次对他穿的粉色衬衫感到无比的厌恶。衣冠楚楚,我在心里嘀咕。

    “早!”嘉敏露出黄色的牙齿,脸露微笑跟我打招呼。我心里打了突,躲开黄色应了声早,闪进电梯。太恐怖了,牙齿不会是一个月没刷吧?我脸色难看得闪进电梯,嘉敏跟着挤了进来,站在我旁边。我往一边挪了挪,保持与他的一定距离。

    “筠薇。”电梯徐徐上升,周围的空气因此沉闷。突然,我身旁的嘉敏凑过来出声叫我的名字。我被他吓了一跳,回头奇怪地看着他:“?”

    “筠薇。”

    嘉敏见我转过头来,又叫了一句,有些拘谨地摆弄自己的手腕。“你……你今晚有没有空,我知道金凤城有道菜做得不错。”

    我看了眼嘉敏,忙撒了个慌, “我爸爸要我下班后去一下警察局。”说完,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真的对不起,下次吧。”见我如此,嘉敏失望地,惋惜地说“没关系,下次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也一样的。”

    终于到了7楼,我逃也似的快步走出那个狭窄沉闷的电梯间。在过道里碰到Halen,Halen问我怎么搞的,慌慌张张的。我说有个我不想见的人在我后面。

    说完,我进了工作室。

    整整一个上午,我都被非常枯燥烦琐的工作纠缠。好不容易等到午餐时间,刚刚买了午餐坐定,Halen与几个姐妹就凑了过来。不一会,一群姑娘们就七嘴八舌地聒噪开了。

    “阿薇,你这几天去哪了?”小美含着汤匙,问我。

    我挤出几分笑意,“在家休息啊。”

    “真的”小美不相信。

    我点点头。

    “哎呀,你就不要装了,都是自家姐妹。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那个阿伟来往,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好了……”婷婷话还没说完,便发现Halen与小美全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忙住了口。

    我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看你看你。”小美向婷婷使眼色,“大家都是好姐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出出主意的。”小美抚着我的肩头,解围地说。

    我吐了口气,淡淡地说:“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今天上班坐车来时,经过那个欧式餐厅想起那天的事情,就觉得好笑。我这一年多来竟然在跟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纠缠,最后还在大街上与他拉拉扯扯,被人甩掉。”

    说完,我才发现三人张嘴结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还在为那个男人伤心吧?算了,跟你们沟通有问题。告诉你们个事情,昨天晚上我遇到流氓了。”我神秘兮兮地冲他们一个劲微笑,起身把餐具挪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了。

    “流氓?在哪里?”她们三个一听说我遇到流氓,个个睁大眼睛望着我,一脸惊讶。

    “没错。流氓,他绝对是个流氓,不对,应该是个小流氓。”我故作高深地端起手边的开水喝了一口,眨着眼睛对凑过来的姐妹们说。

    “流氓就流氓,还分小流氓大流氓?什么道理。”小美嗤笑道。

    “就是了。他有没有伤害你?”Halen关切地问。

    我不说话,格格地笑看她们。

    “卖什么关子嘛,阿薇,老实交代,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艳遇?快说啊快说啊!”婷婷急切地摇着我的手。

    “哪里遇到的?那流氓长什么样?有没有伤害你?”Halen见我不说话,光是一个劲地傻笑,一本正经地问。

    “哦,我明白啦,为什么阿薇今天会来上班的原因了。大家想不想知道,想不想?”婷婷恍然大悟似的嚷起来。Halen与小美对望了一眼,皆怂恿婷婷讲下去。

    “当然是我们的阿薇昨晚上遇到了白马王子,然后发生了一段浪漫的故事。所以阿薇就来上班了。”婷婷还想说下去,被小美打断了话茬。

    “切,我说才不是呢。如果我没想猜错的话,一定是那个流氓设下圈套,感动了我们正在失恋的傻丫头,阿薇早上起来的时候心情好了,所以就来上班了。”

    “阿薇,昨天晚上究竟怎么了?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了?跟我们说说吗,我们好给你出出主意啊。四个人总比一个看得清楚些呐。”Halen很认真地问我。

    “没什么的啦,我现在不是很好的坐在你们对面。”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拭了拭嘴,敷衍道。

    “是不是真的啊?我看你是口是心非,不承认!”小美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口气咄咄逼人。

    这个时候,婷婷刚好吃完,正想起身去打开水。见我不肯说出昨天的事情,忙威胁道:“不说肯定是没好事啦。”说完,她赶紧站起,一闪身进了饮茶室。

    我见她们追问地紧,只得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们。她们还没听完,就已经很不相信。

    “一个流氓有这么好,我才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你不会是被人家欺负了,所以才编出这个段子来骗众姐妹吧?”

    “……”

    一时间,身边都是嘘唏声。

    第六章(第2节)

    我见她们都不相信,便默默不语。换作是自己,听其他人这样说,自己也未必会相信。毋宁说是一个流氓,就是一个正经男子与一个女孩子在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人们都不会有什么好的想法,更何况是与他那样的男子。也许,我们看这个世界总是会这样,喜欢拿普遍性规律去排除个体存在,一如我们普遍认为亚伯拉罕伟大,却看不到他所犯下的罪过。

    “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们也没有什么,只是说说话。他应该是个好……流氓吧。”本来我想说他是个好人,但话到嘴边就卡住了。说他是好人,任谁都不会相信吧。一个大半夜把女孩子劫持回自己家里的男人,哪个人会认同那个男子是好人。如果有人非要说他(她)相信,那么他(她)不是疯子就是白痴,除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辩解,而且这个辩解不是为我自己,因为我说的话前半句话仅仅是为了说明他是个好人。

    “你中毒了!”小美捧了餐具起身离开餐桌时,回首道。

    Halen见她们两人都已离开,忙小声问我:“阿薇,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流氓吧?”Halen的语气里满含惊讶与怀疑的成份,我看了她一眼,说:“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我这么多年的朋友,还不了解我吗?”我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她见我如此,解释道:“我是怕你又被那些臭男人欺负了,担心你。”

    Halen和我不一样,家境好,能力强,人也漂亮聪明,而且极其要强,心高气傲。她一心想要去巴黎圆她的时装梦设计梦,对国内的男人全部视如粪土。

    “不会的啦,我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才没有机会被人伤害哩。”我瞧瞧手中的餐具,出了一会神,半晌才笑笑地说。

    “快上班了,我们先回去吧。”

    我端了盘子起身立在一旁,看Halen收拾桌子。Halen应该是我们这些白领之中最懂得保护自己的女人了。记得有一次,对面物流公司一位小帅哥追她,她答应了人家赴宴,自己却回家泡牛奶澡,害那个小男孩苦苦等待一晚无果。

    “走吧。”Halen碰了下我,把我的思绪打断。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跟在她后面把餐具交回到回收窗的服务员手里。

    下午,那个老姑婆把我叫去她的办公室。我还没有说什么,就被狠狠地训了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办法,谁叫咱好欺负,多让让这个更年期过早到来的女人吧。不过,我的自我安慰没能让我逃脱被扣工资的命运。走出那个空气污浊的房间,我舒了口很长很长的气。工资被扣了,人也被骂了,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此时,下午太阳暖绒绒的光线穿透满壁的落地玻璃,像浅黄的波斯地毯般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在对墙上的倒影涂抹映出满地的璀璨光斑,如秋后落在宽阔的寒潭碧水上面的忧伤枯黄树叶。我踩着碎小的步子,轻轻涉过一地流动的色彩,在转身折向走廊另一侧的那瞬,我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很轻很轻,寻常不曾有过的颤动,就如早春心湖岸边小女孩手中红色薄丝巾的随风飘扬。

    多么美妙的下午,如果有个人相伴一起漫步晒晒太阳该多好。我暗暗叹了口气,突然很想知道他在如此美妙的午后会做些什么?是在甜美梦中,还是……

    一切都是那么的虚无缥缈。我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把外面的温暖阳光和对他的想念隔在了外面。

    第七章(第1节)

    临近下班的时分,妈妈从家里打电话过来,说爸爸这两个月要封闭带训,让我顺路去趟爸爸的警察局,把爸爸以前的衣服带回来洗掉。我应允了妈妈,然后挂掉电话,收拾完桌子就离开了公司。

    我万万没有料到,我跟他的第二次见面会是在爸爸的警察局。

    那时,我刚刚前脚踏进爸爸的办公室就看见了他。他歪坐在爸爸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手上还戴着手铐,头上流血不止,浑身上下到处是打斗后留下的伤痕。我躲避不及,愕然间生怕他认出我,跟我打招呼。爸爸正低头翻阅一叠文件,没有发觉我的到来,仍一个劲在仔细地读着手中的文件。

    我就那样楞楞地站在门口。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好像不认识我了一般扭头到另一边去了。我感激地朝他笑笑,轻轻地走到爸爸桌子旁,叫了声爸。

    听见我的叫唤,爸爸抬起头,放了手中的文件,一脸疑问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我忙说是妈妈让我来这里把衣服捎带回去。爸爸看看坐在对面的他,起身把我拉到门外。

    在经过他身旁时,我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在仰头看我。我的脸刷一下红了,慌忙躲闪开他锐利如箭的目光。在如此近的距离,在清澈如水的白天里,我没有直接凝视一个男子的经验和勇气,特别是眼前这个‘流氓’男人。虽然那天晚上我们之间的距离几乎等于零,但是那晚上没有如此晃人心慌慌的阳光和裸露在外的人之间的虚伪。我嗫嚅着被爸爸拉出了室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或许,这个时候也不说什么会更好,我想。

    出了房门,站在长长的空旷走廊上,爸爸看了下左右,“你先在隔壁等一会,我先把这人的事办了再过来。”

    也没有等我回话,爸爸就返身进了房间。爸爸的话向来都没有回旋的余地。我知道爸爸也是为公事,没有办法。我静静地在那里站了一会,浏览长长走廊两旁墙壁上贴满的政治宣传大字报。再没有什么比看这些大字报更让人觉得无聊的了,生命在这里隐匿地流失,就如那些泛黄的纸张被风雨侵蚀渐渐变黄,似深秋时节高高的梧桐树上飘落的残枝败叶,上演一场盛大而寂寥的苍凉。

    我一个人慢慢地踩着碎步,徜徉在傍晚余辉照临的空旷走廊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拉长变形,被墙壁折断,粘在了墙报和招贴上。转了好几圈后,我决定放弃这种徒然寻找的方式,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抬眼间,我发现走廊一头有个房间门开着。于是,我朝那边走了过去。果然没人,肯定是某个粗心人忘记关门了。我进了那个办公室,倚着办公桌随意找了张椅子就坐了下来。

    等了一阵,我有些不烦躁起来,爸爸那边似乎没有丝毫动静。我揣测着爸爸会对那人怎么样?想了一会,我摇了摇头,还是别去关涉男人的事情吧,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扫视了一遍办公桌,发现桌子上摆的不是文件就是一些公安杂志和内部刊物。我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公安杂志,翻开第一页,浏览了一下目录,上面全是宣传标题文章,甚是无聊。翻回杂志扉面又看了一会,扉页上是个举手敬礼的人民警察,长得很帅气。突然,我关心起隔壁的那个人。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爸爸这么久还没过来的?我一肚子疑问。又坐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过去看看。我站起身想离开房间,爸爸从门外走了进来。

    第七章(第2节)

    “终于把这个案子办完了。”爸爸长长地嘘了口气,似乎刚才的工作比他以前缉私战斗还重。我走过去,拉住爸爸的手,问:“怎么那么久的?这里好无聊。什么都没有!”我撒娇地向爸爸抗议。爸爸呵呵大笑起来,拍了拍我的手背,道:“呵呵,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的工作本来就是很无聊的,我也很没有办法啊。”说完,爸爸俯身去拉桌子下的抽屉,从里面扳出一把钥匙。

    “走吧,我们去拿衣服。”

    跟随爸爸,我们来到警务室储物间门外。爸爸让我在外面等他,然后自己进了里面。没等多久,爸爸就从里面出来,右手拎着一大袋的衣服。走到我面前,爸爸把装满衣服的袋子递给我,我接过那袋衣服。

    “走吧。”爸爸锁好了门,转身对我说。

    我与爸爸并肩走出那栋粉饰过白色石灰却早已泛黄变灰的旧楼。在走到楼群中央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头张望,远远地,那座楼孤单地矗立在两旁的新楼宇之间。

    “爸,那栋楼那么旧了怎么也不推倒建新的?”我问在我前方与我有一段距离的爸爸。爸爸转过身来,看了那栋楼好一会才出声:“大家没有觉得它旧,所以一直就这样用着。”

    我若有所悟:人都会这样吗?习惯了就不想去改变,或者是不愿意去改变。我默默地跟上去,走在爸爸后面却不再说话。

    出了公安大院大门,我跟爸爸说不用送我了,我一个人坐车回去就可以了。爸爸坚持要送我到路牌处,我坚持了一会后只好作罢。一路上爸爸闭口不谈昨晚的事,只是叫我要照顾好自己,让我转告妈妈不用担心他。

    我听着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到了为民路拐角的公交车路牌下,我突然想起被抓去的他,想,不如问问爸爸,说不定能从爸爸嘴里透露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呢。打好主意,我假装好奇地问站在站台上正在张望长街尽头路口的爸爸:“爸,刚才那个人犯什么法了?怎么你要那么久来处理的?”

    “什么?”爸爸回转头,没听清我的话。

    “刚才警察局里那人犯什么法了,你那么久才办完的?”我加重了音,重复了一遍刚才问的话。

    “携毒,不过我们搜他身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爸爸没有注意我脸上变幻的表情,扭头去看车来了没有。

    “那怎么样了,后来?”我一听是携毒,那里还顾忌什么。

    “放了。女孩子家不要问那么多。”爸爸有点不耐烦。

    听说他已经离开了警察局。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这样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流氓担心。我不肯承认的是,他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我有多大的杀伤力。自从昨晚开始,我就总是不由自主的时时想起他。

    “车来了!”爸爸欢呼地朝我这边喊。他的声音唤醒了陶醉在沉思当中的我。车不一会从街衢那头慢吞吞地开了过来,停在遮雨棚尽是洞的水泥站台边。我跟爸爸说了声拜拜就上了车。车只停了一会就驶离了站台。

    “薇薇,早点回家,不要玩得太晚啊。”背后,爸爸在站台上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扒在窗口处朝爸爸点了点头,应了声知道啦。随着车速加快,爸爸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车窗后面。我背靠坐椅,侧首漫无目的地浏览着街上离乱人群的来来往往停停歇歇,流动的画面如一帧帧喀嚓喀嚓滚过被投影在宽大屏幕上的电影胶片幻彩流光。就这么流啊流,不断有旁观者加入,又不断有角色被刷去。小孩,老人,都市红男绿女,骑摩托穿绿色制服的警察大哥。我发现在忙碌的城市里,年华捉襟见肘。很多人很多事都无可挽回地消失成为过去,回不到原来的地方,成为不可寻回的记忆。

    第八章(第1节)

    一定是鬼迷了心窍!

    我竟然在常善路叫司机停车,跑到路旁的水果店去买水果。我想去看他!在我买完水果走出水果店时,我对自己莫名的举动感到无法适从。提着一兜水果,我站在那棵电线杆旁,落寞地等车。刚才那个司机已经离开了,可能有更好的客人吧,我想。

    回想昨晚与他在一起的情景。我已经记不起他的住处了。记忆里只是黑乎乎一片,似一块搪瓷碗里冰凉彻骨的芝麻糊。努力回忆,最后我也只隐约记起街道两旁高矮不一的楼房。看来只能先坐出租车到上一次他送我上车的地方,然后再慢慢凭记忆找他住的那栋公寓楼了。我在心里算计了一下,觉得这也是唯一能找到他家的方法。

    于是,我拦下了一辆刚要从我前方开过去的出租车。上得车来,我吩咐司机朝开车。但那司机楞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解释了一番:我是要凭记忆找一个朋友的住处。就这样司机郁闷地陪我在偌大的小城兜了很几个圈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那条昨晚他送我上车的街巷路口。

    下了车,我站在巷口朝里张望,犹豫着进去还是回去。我低头踩踏着凹凸不平年旧失修的石板,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决定进去碰碰运气。

    说不准真能找到那栋楼和那个人呢,我轻笑着弯了嘴角。

    绕过曲折的狭窄巷道,转入了一截北京般的胡同,再后来就仿佛是上海的里弄。走着走着,我被不断变换的街道弄得迷糊异常,在一个三叉路口,我停了下。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问问附近居住的人,或许他们能指我条明路。正在想着怎么找个人问问的时候,我侧旁一间对街开门的房子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的少妇。我见了忙上去跟她打招呼,道明来意后又描述了一遍那座楼的样子。

    她听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你要找的那栋楼了。然后她手脚并用地给我说明解释,我听地一塌糊涂,只隐隐记下那栋楼大概在东边。向那个妇女道了谢,我循着她提供的一些信息往东边方向继续寻找。还好,我的运气不坏,在左转右拐一番之后,竟然让我在第三十二个路口处找到了那栋灰色的旧公寓楼。

    找你可真不容易,站在楼下,我感慨地大叹。

    白天什么都会变另外一个样,当然也包括人在内。旧公寓楼比我意想中的要旧很多,我想起那天夜里灯光下我所见颓败楼道和门板,就不经意的抬头仰望。我立即被那些悬挂在楼窗四围摇晃不已的物什吓了一跳。我捂着胸口闪到一旁。这时,一阵巷风从右首窄窄的里弄吹过来,那些不知名的物什立即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站在黄昏的旧公寓楼下,我发现对街的建筑:窗明几净,不同颜色的瓷砖贴满一栋栋楼的高墙。我突然对那些出入一座座整齐的钢筋水泥建筑的人不屑起来。

    我今天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我摸着额头,在心里嘀咕。

    可能是白天的缘故,那个楼梯门没有上锁。我山身进门的时候,在心里想,一会见到他该怎么说才好呢?这样想着,脚下却没有停步。他好象是住在七楼,我在心里盘算,却不是很确定。这样循着楼梯拾级而上,我逐间查看着两旁的门牌号。

    终于找到了,站在他家门前,我心里一片紧张。那扇门近在眼前,可我的手伸出去又退了回来。我实在没有勇气敲门,我的心不停交战着,敲还是不敲?

    沈筠薇,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地跑来这里干什么,来看一个经常出入警察局的小流氓?难道你忘了爸爸的话,可……

    唉,我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回家吧。

    正欲转身离开,那扇门却突然开了。

    见是我,他吃了一惊,脸上的惊讶不亚于地动山摇时的震撼。我有点不好意思,他也一反昨晚调侃时的自然。

    “我……,我来看看你!”

    我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我竟然主动地跟一个陌生男人说,我来看他。疯了,一定是疯了。我在心里大骂自己笨死了。我怎么可以这样说,羞死了。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如此一来,我不是将我来此地的目的都告诉了他。这样不是很容易被他瞧不起?……

    越想越是气自己:都怪自己,那么冲动,一点自持的定力都没有。我提着水果兜脸红红地傻楞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说下去。

    他好象没有注意我脸上的表情,开了门,让出一条缝隙给我进来。我侧着身从门逢里进到里面,马上被屋里污浊的空气刺得心神不宁起来。

    “有事么?”他站在门口,非常简短地问我。

    楼道灰暗的光线漏泻下来,流过他瘦削的脸颊。我借着光线,猜透他脸上的那份神情到底是厌烦还是淡漠或是其他表情。我只是感觉里面有些凉冷,像南极荒洋里冰山一角的刺眼反光。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把那兜水果撂到一旁的桌子上。“太暗了。”说着,我走到窗台边,哗一声把房间捂得严严密密的百叶窗拉到上去。顿时,西沉太阳的残霞从积满灰尘的窗格照了进来,洒在对面壁橱背后的墙上,黄灿灿如剥去蛋清的蛋黄,很暖很暖。我没有想到这样暖和的阳光会让他局促不安,仿佛那道残辉的突然介入,或是我的到来搅了他的清梦,他皱眉眯眼地快步走过来,从我手中抢过拉链把刚刚拉开的窗帘刷一声退了回去,退的时候还嚷着向我警告:“难道没人告诉你,到别人家不能随便动东西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我一头雾水。听不懂!!我瞪了他一眼。

    我不以为意的怄气态度他好像没见一般,连珠炮般训导我。听到后来,我委屈地几乎要掉下泪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人家不过是想让这屋子透透气,你用不着这样凶吧?又不是要把你的屋子拿去拍卖,干吗这么凶巴巴的。早知道是这样的人,我就不来了。” 我极度不满地低下头,忍住不让眼泪掉下出。

    过了好一阵,他才问:“有事么,你?”

    我抬眼睥睨了他一眼,撅起嘴唇鼓着腮帮转过身朝门边走去。

    “有事么,你?”他在我身后又叫了一句。

    我决定气气他,使起小性子来,大声说道:“没有!”

    “哦,那我送送你。”他跟了上来。他似乎很想我快些离开他家。我偏不走,看你能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朝他微笑。“我突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有件东西丢这儿了。你快帮我找找,找找……”说着,我左右寻起来。嘿嘿,我赖在这里,看你有什么法子治我。我暗自偷笑,碰到我,小流氓也没有用的啦。

    “什么东西?”他跟在我后面,急切地问。

    第八章(第2节)

    “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笑溢言表,侧脸朝他神秘地眨眼。

    “很重要的吗?”他好象被我骗下树来的画眉,竟然与我一起团团围转翻着整屋凌乱的物什。

    “当然重要,很重要!”我很肯定地说。

    “那快点找,找到后你给回去。”他催促道。

    “急什么,是我丢了东西,又不是你。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把人家劫持回家,害人家丢了东西,而你不帮着找,还在一个劲地催……呜……”说着,我把手背到身后,用力掐了一下,就使出我昨晚跟妈妈学的杀手锏。

    “呜……”

    女人的眼泪绝对是男人的克星。至少他就是了。一见我流泪,他手脚就慌乱起来。刚才脸上的冷漠啊酷啊什么的,全没了。

    “……喂,喂”他朝我唤了几声,脸上尽是关切。“你没事吧?”

    我心里偷笑,有事才怪呢。“啊,还不快帮我找找!”我叱喝了他一句,这个时候该我耍你了吧。

    过了好一阵,我才放弃折磨他的计划。

    “喂!”我冲正在翻椅子上衣服的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袋水果,“本小姐心地善良,看你在警察局受了伤,不忍心才去买了点水果,又刚好顺路经过这里,而且也为了找回丢失的东西,所以才来这里的。”说完,我微微颔首地转身,表明不是自己愿意来的这个地方,而是不小心碰上。

    “喏,跟你说清楚啦,我可是可怜你才来看看你的,别以为有什么!……”我摆足了派头,以训话的身份跟他说。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装冷漠,我在心里发笑。

    “你没事了吧?”

    “啊?!”我恍惚地应了声,我有些糊涂了,我回头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我身边看着我。

    “你没事吧?”侧面的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失态。真是糗大了,什么时候发呆不好,竟然在他前面泛傻了。我真恨自己不会遁地术。

    “你有事?”我反问。

    “那个人是你爸爸!”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

    “嗯!”我得意地点了点头,一反刚才的窘态,微笑地看着他。

    “有个警察爸爸,还来找我这个混黑社会的?”他似乎对我来这里找他这样的流氓非常反感,语气严厉异常,眼中尽是焦虑的神色。

    “我不相信你会携毒!”我急切切地说,似乎是法庭上辩陈律师,等不急法官的指示,不及深思已发表了对自己案件的看法。

    “为什么?”他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我,疑惑地问。

    “才不告诉你!”我卖了个关子,站直身,理了理鬓前垂下来的流海。

    见我不说与他知,他也不复问我。有些无趣地走到那张绿色皮沙发旁坐下来,从条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歪斜地叼在嘴里。他开始寻找打火机,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男子,轮廓分明,面容清秀,额前的长发垂下去,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应该说,他是英俊的,至少比那个杂志封面上的警察要好看很多。他皱了皱眉,开始扫摆满桌子的物什。桌子上都是一些易拉罐,烟灰缸,矿泉水瓶,还有一大撮废物。

    终于给他找着了,他从那个紫色塑料袋下面摸出一把劣质打火机,点着了嘴上的烟,深深吸了一大口,仰头,然后慢慢把烟吐了出来。我站在他对面靠窗的位置,看着他优雅的地把烟灰弹进水晶玻璃烟灰缸。

    “喂,你很喜欢吸烟?”我找了个与烟有关的话题,直接问。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反问道:

    “为什么?”

    三个字的句子。我啊的反应,惊讶地看着他。他看了我好一会,才明白我可能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于是,他补充一句:“你不认为我这样混黑社会的会携毒?”

    我恍悟过来,原来他是问这个。

    “你上次‘救’过我,所以我才不信的。”我喃喃地说,有点畏缩和不肯定。

    他不屑地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尽管是那样的不屑,可他对我笑了。以前,我一直认为只有女子的笑才能倾国倾城,男人最多只是迷人那般。可我现在觉得,男人的笑也可以那样,我此刻的感觉是多么美妙。我的周围仿佛有了春天百花盛开的细微声响,三月里波哧微吟唱着快乐歌谣的布谷鸟在林间的翩舞。他对我笑了,我在心里高兴地喊着,我似乎是第一次体验这样的愉悦,有要高喊的冲动。

    但当时的我怎能预料,我仅仅是以为,我被爱情撞了一下腰。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落寞地吸着烟。

    一个可怜的男人孩子!我的心底泛起柔软的女性母爱。

    “你还在流血呐!……”无意中,我瞥到他头上的血迹,惊叫起来。

    被我一提醒,他用去摸发际才发觉自己还没有包扎伤口,忙把手中的烟熄灭。然后他起身在屋子四处找寻药箱。我紧张地到走上去,想去看他头上的伤口,但被他止住。我只好跟随他的脚步,帮着翻箱倒柜。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我翻了好几个箱子也没发现要找的与药有关的东西。

    “你仔细想想,最后一次放哪了?”我问身后仍在翻高脚柜的他。他没有应我,过了一会,我发觉身后没有了声音,就转过身去。他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我抢上前去,夺过他手中的沙布,骂道:

    “你怎么连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伤口在包扎前要先清洗的!”我象训斥小孩子一般,带着既疼又恼的口吻说他。他安静地坐回椅子上,听着我的训斥没有说话。

    其实,我什么也不懂,甚至我还很晕血。我也没读过与医学有关的书,甚或连家庭健康这样的杂志也没有看过。我一直就不喜欢看那些类型的书籍。但现在,我只好却充起行家来,像个细心的护士在跟自己的病人说话,解释为什么不能直接包扎伤口的原因。

    第九章

    我手忙脚乱地从打来开水,小心翼翼地帮他清洗了头上的伤口,然后笨拙地给他那满是伤口的头缠纱布,只绕了松松的一圈,我的手不小心抖动了一下,纱布团“啪”一声掉在地上。

    他斜瞟了我一眼,皱起眉头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纱布团,拍了拍纱布上的尘,自己往头上缠绕起来。我杵在那里,发窘地看着他。他几乎是娴熟到优雅地帮自己包扎好伤口,松紧适度。看着他不停打转的手,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似孤独的旋转木马被一根轴承撑住永不停歇地作着寂寞的动作。

    比我缠的那个木乃伊看着舒服多了。我在心里说。

    大概经常受伤,都练出来了。想起刚才蹩脚的护理方法和胡说,我的脸马上又烧红到了耳根。像他这样混日子的,说不准三天两头就弄一身伤,我怎么连这点都没想到呢。真是笨死了。我在心里暗自懊恼。

    还好他没看我这边,要是被他看见了……我暗自庆幸。他仍然坐在那里,仔细地包扎伤口。屋里的光线随日落渐渐暗了下来,灰色蔓延无声。我的双颊仍然有点烫,像喝过一碗滚烫的姜汤般烧热。

    这时,他包好了头,开始收拾散乱摆了一地的医疗用品。

    “你好好坐着休息吧,我来帮你收拾好了。”说着,我抢过去,蹲下身要帮他拿手里的物什。

    “不用了,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他回绝了我的帮助。

    “嗳,我说,你这个怎么这么奇怪,人家求人帮忙还求不来,你怎么,怎么人家主动帮你,你还不要帮了。”我直起身子,低头提着嗓子问他。

    他不出声地继续拣着地上的药箱。

    “不好意思?还是怕我赖着不走?”见他不理我,我故意激他。

    “你昨天晚上不是挺怕我的吗,怎么今天变我怕你了。”他整一副地痞口吻,说完还瞪了我一眼。

    “谁怕谁了?”说完,我也不甘示弱,一个劲地与他吹眉瞪眼。其实,我口气很硬,但心里还是有点怕。

    他不再理我,收起箱子一侧的东西,转首移到另一侧去了。

    我的肺都快被他气炸了。你不让我收拾,我就偏收拾。想到这里,我蹬蹬蹬地绕到他面前。也没跟他招呼就俯身去拣那灌药水。

    不料我欠身的时候,不小心头竟与他的头碰到一块。只听咯噔一声响,我整个人被碰地晕头转向,好象突然被置于半空飘浮恍惚着,一颗芳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脸上原已褪去红色马上回光反照,酡红如彩纸。

    我们几乎同时啊地叫了一声,都想跳开却又彼此僵在了原地。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对方,在不到零点一米的距离。我能感觉到他呼出来扑哧扑哧地喷在我脸上的鼻息,,痒痒地,有些舒服,令人不能自禁地心猿意马。我恍如置身四月天里的万花丛中,贪婪地呼吸着身边轻盈漂浮的空气,那么清新,那么让人爱不释吸,就像暖春闺房枕畔的旖梦。

    “咣!”

    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哪里掉下,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把我和他惊醒。这时,我们才发现对方正用火辣辣地目光看着自己。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彼此慌张的眼神,躲闪着漂浮在空气里的尴尬,就如刚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般。

    我承认,我当时整颗心都漾满了难于用言语形容的甜蜜,似地窖里的陈年老酒,把我深深迷醉在了那个杂乱异常的小屋里。换成往常,我根本不敢置信,我竟然会在这样的屋子里呆上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是跟一个不熟悉的男子共处一室。

    “你不要做小混混了,去找份工作吧!”我抬头恳切地说,满眼期盼地看着他。我多么希望他能放弃他现在的生活,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没有作声。我被他看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用意识指挥大脑,想让自己说一些其他什么轻快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大脑已没有了指挥能力。

    我开始不能自己。

    他又开始找烟,仍然是那种急切的样子。他找了一会却没能从桌子上找出烟来。大概他心里也憋闷得慌。我想。

    “在紫色塑料袋下面!”

    我突然想起刚才他拿打火机时,不经意地带起包装塑料纸把放回桌子的烟压住了。于是,我提醒了他一句。

    他撩开那张包装塑料纸,从下面摸出烟盒,紧促地抽出一根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

    爸爸!我的眼前一闪而过爸爸那严厉的目光。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我怎么会这样的?我的心里矛盾地交战。要是爸爸知道我去看一个流氓,而且还跟他呆了那么久,这么晚了还没回家,爸爸会怎么样?

    我兀自楞在那里,正想找个借口脱身。不料,我借口还没找到,却反而被他的问题塞住了口。

    “你是做什么的?芳名?”突然,他盯着我问道。

    我能感觉周身的不自在,低声说:“我叫沈筠薇,我……”我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哈哈地大笑起来。我被他莫名的笑声吓了一跳,心里虚虚地,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左右看了一番,却并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

    而他,笑得被烟呛住,咔了好几声才止住。一止住咳嗽,他立即嘻笑起来:“我没听错吧,你叫沈君威,别克君威的君威?”

    我的脸终于彻底烧成一块红碳铁。

    他那玩味似的流氓眼神,痞子般调侃的口吻,一切都是那么让我“痛恨”。我几乎是咬牙切齿,恨恨地反驳:“那又怎样?不能叫这样的名字吗?谁规定女孩子就一定要叫什么芳啊霞的?何况……”我想接着向他解释,我的名字又不是他说的那个叫“君威”,而是“筠薇”。

    第九章(第2节)

    但是,女孩子的小性子心理使然,我没有解释下去。我怕万一又一个不小心,再要被他取笑。

    他竭力忍住了笑,摇摇头,说:“至少我身边的女孩子没有叫这种名字的,……”见我不说话,他停下来问我:

    “不会是生气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切,才没你那么小气。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人家!。”我特意把人家两字咬得特别重,为的是激起他的好胜心理,然后把他的名字告诉我。说完,我就用恨恨地眼光看他。可我错了,这个流氓竟然不吃这一套,只见他躲开我的目光,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一个劲地吸自己的烟。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肯定比痴男怨女还幽怨凄楚。

    “没有就好。”他的声音音调下扬了好几个分贝。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说到他,他整个人就变得沉默黯然。这个时候,天开始真正的黑了下来。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的夕阳余辉似被撬起的木版,飞快地消逝。终于,最后一抹余辉也消失在窗格背后。借着最后一缕残阳的余光,我环视了一遍眼前的这个房子,发现对面一张桌子上首有个开关。于是,我试着摸了过去,探寻了好一阵,我才找到电灯的开关,然后拧亮挂在头顶的那盏吊灯。

    随着开关‘啪’一声响,电灯发出的昏黄色光芒就照亮了房间里的景色。这时,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他,仰起头眯缝着眼睛盯住头顶那盏发着淡光的灯泡,像发楞的哲学家研究什么希奇物体一般,于我这个旁人很难揣摩透其心事。后来,他低下微仰的头去吸指间残存的烟嘴,长发盖住了他那双流露出太多与世不合的眼睛。

    我忘记了回家的事情。

    远处传来的几声刺耳汽笛,划过沉闷的空气,遁入蔼蔼空茫的暮色,消失在冥莽之中。我们之间是一柱慢慢跌宕腾挪逐阶上升的青烟,它绕着不规则的弧,穿过前面横挡的物体,妙曼舞出入夜后四围苍凉与寂寞的舞姿,像那个经常夜半入我梦的白衣男子,在我没有抵岸前就失散在了茫茫扬尘古道歧路上。

    “你真叫沈君薇,没骗我?”他似乎不相信我,又问了一次,好象我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就不能叫这样的名字。

    “你不会是以为我像你一样,埋名隐姓,想做什么隐士不成?然后整日躲在某个角落里窥伺别人……”我为自己的措辞感到好笑。“其实,我的名字也不是你说的那个“君威”,而是另外一个‘筠薇’。”

    “你父母是怎么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他像个小孩般满眼好奇地问我。我避开他投过来的目光。“我父亲是个警察,他特别希望我妈能生个男孩,好接他的班,惩奸除恶。可惜我妈没能完成我爸交付她的光荣任务,生了我这个女孩。而且我个子不够高,体育又差,没有一个警校愿意收留我。我爸爸还为我不能接替他的班苦恼了好几年。我从小就不喜欢我爸起的那个名字,在小学入学时,我就自己把名字改了。现在用的是我自己改的那个。竹字头的筠,草头薇。”

    我说完,有些得意地看着他。我这么小就那么聪明,你总该投几许赞扬目光吧。我在心里说。

    没想,我又错了。

    他轻松地吐了个烟圈,故作惊讶:“惩奸除恶?当警察就能惩奸除恶?或者说,惩象我这样的奸恶之徒?”

    “不是啦,你不像坏人!”我急了,脱口而出。

    还没说完我就已后悔了,不停在心里埋怨自己,沈筠薇啊沈筠薇,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懂得矜持是女孩子的最大弱点,男生是不喜欢主动的女生的。想起前一段失败的感情,那段曾在芒种季节里失火的麦田,伤痛的种籽仍裸露在满眼的焦黄土地上,冷冷春风不时刮过隐隐作痛的伤口,我就愈加悔恨。

    我想,我是不适合摆弄爱情棋子的。至少,我天生就不是一个好的棋手,所以总在关键时刻丢兵曳甲惶惶无主,甚至还被对手俘虏。

    “为什么!?”他好奇地问。

    “直觉,女孩子的直觉!”我的话是从心里说出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保留。

    接下来的几秒钟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然后狠狠地说:“小黄毛丫头,你知道什么?!整天穿着漂亮的套装,出入高档写字楼,以小布尔乔亚自居。你知道这个城市每天要死多少人吗?又有多少和你同样年龄的女孩子因为吸毒,卖淫,甚至一夜之间从这个地球上消失?”

    他的话如冬日里的雪片,掉进我的脊背,让我打了个激灵。

    也许,我不知道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双十年华,世界对我却仍如十年前的那般缺乏了解。在华丽的世界面前,我看似适得其所的畅快游泳,其实,我每时每刻都在溺水。世界在我前面越来越大,可我自己的世界却是越来越小。

    虽然我在这个城市长大,但我承认我对这个城市了解很少。或者说,我对它的了解仅限于它的表面。至于它的深层及内核,我一概不明,就像眼前这个男子之于我般深不可测,外表与内心根本不是同质和对量。

    像他,他刚才说:“至少我身边的女孩子”。他身边有很多女孩子吗?想到这,我原本兴味盎然的大脑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他身边应该有很多女孩子的,像他那样坏的男子是女孩都会喜欢的。

    那我来这里又是做什么?我在心里责问自己。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他点着另一支烟,瞅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不屑与冷淡。

    “有什么不懂,不就是打打杀杀吗?”

    被他的话一激,我的好强心理浮了上来,与他抬着扛,嘴巴子变得硬梆梆的。

    他的嘴角弯了,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似乎被我的话逗乐,又像是别有深意。见他直把我的话当玩笑,刚想与他计较,不料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把我到嘴的话全搅没了。

    我扫了那人一眼:红色头发,黑色紧身裤,上身套着件花色格子衬衫。苍白如僵尸的脸上尽是疲惫,一双饥恶如鹰鹫般的眼睛满屋扫来扫去。

    “磊哥……“那人冲他喊了一声。

    原来他叫磊,我忙把他的名字记下,默念了两遍。

    “嘿,你女人?”见我站在磊的对面,红毛打了个哈哈。

    我咬住嘴唇,极厌恶他的用词。看了磊一眼,我小声说:“我……我是……他朋友。”

    “嗨,磊哥,有女人也不告诉一声。”那家伙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一个劲地跟磊开荤味玩笑。

    “你小子别乱说!人家可是一黄花闺女。不能因为你而玷污了名节。”磊看了我一眼,很正经地说。那家伙听了磊的话,一脸不相信,忙用怪异的眼神研究我们,好像我与磊都是动物园里的河马怪兽。

    “我靠!磊哥,你不至于吧!?跟自家兄弟还这样,上了就上了嘛,这年头没人在乎那么一层膜了。哈哈……”说到后来,那个小混混竟然大笑起来。

    我反感地皱起眉头。

    “阿青!”磊喝住阿青。“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阿青讪笑了几下,转移了话题:

    “磊哥,你这下发了!老大说这次全仗你,才把那批货保下来。老大说要提拔你了!……”

    那个阿青对磊的上迁好象不是很乐意,话里尽是酸溜溜的味道。

    我借故走到一边,假装翻看着杂陈的事物,而耳朵却向磊那边张着。可阿青还没说完就被磊喝住了。我知道磊是嫌我在场,不方便才要那个阿青住口的。我是多么希望那个阿青说多些,好让我了解这个流氓多一点。

    “阿青,你先回去。我现在走不开,晚点再过去找你们。”磊简短地说。

    阿青站在原地蹭了几脚,想了会终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话,于是转身出了门。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讨厌的人终于走了。他要再在这里呆下去,真不知道还有多少我难于忍受的粗话出口。

    “你们很忙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他没有看我,淡淡地说:“忙?确实挺忙的,就是像蝇类动物一般整日里四处飞,却找不着避难所,中途断翼也不会有人可怜,自己更不懂回头。”他神情黯然地说完,继续抽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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