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丹觉得16岁的女儿璐璐最近有些不大对劲儿。
2018年10月，高一刚入学一个多月，璐璐就添了个新毛病，没事儿总抱着手机，有时候还边看边笑。写完作业也不跟陈丹聊天了，一头扎进自己屋里不出来，问她在干嘛，就含糊其辞地答一句“没干嘛”。
要知道，这孩子在中考之前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虔诚践行者啊，就连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喜欢的抖音，她都嗤之以鼻地说：“真傻!”璐璐平时用手机，不是查作业就是练习英语听力。
这么一个听话、省心的孩子，怎么一上高中就变了呢?陈丹跟要好的同事徐姐提起璐璐的变化，徐姐以过来人的口吻告诉陈丹，璐璐一定是早恋了。
徐姐直言不讳地告诉陈丹，自己的女儿就是高一的时候被一个臭小子给迷住了，本来不错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勉强上了个三本，明年毕业还不知能不能找到工作呢。
听了徐姐的描述，陈丹一一对号入座，越琢磨越是这么回事儿，没事儿总看手机、爱照镜子、经常莫名其妙地笑……种种迹象表明，璐璐就是早恋无疑了。
陈丹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她是单亲妈妈，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把一切情感和期望都寄托在璐璐身上，怎能容许最爱的女儿有半点闪失?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揪出这个带坏了女儿的臭小子。
周日早晨，陈丹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她是超市仓库理货员，这天是超市店庆，头天晚上陈丹在库房核对进出库记录、整理货物，一直忙到天亮。打开家门，她累得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
“好的明哥，一会儿见。”璐璐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陈丹立刻警觉起来，她蹑手蹑脚走在女儿半掩的卧室门外，险些和推门而出的璐璐撞个满怀。
“妈妈，才回来啊!累坏了吧?”璐璐拉着妈妈坐到沙发上，蹲在她脚边熟练地给她捏腿放松。女儿关切的眼神，瞬间浇灭了徐丹的心火。
02
吃过早饭，陈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用眼睛瞄着璐璐的一举一动。
周末不用穿校服，璐璐在衣柜前左挑右选，折腾了好半天才选中一条灰粉格子背心裙。陈丹有些羡慕地看着女儿，年轻真好啊，哪怕是超市促销的平价服装，穿在璐璐身上也能散发出炫目的光彩。
璐璐告诉徐丹，今天要去同学家学习，中午不回来吃饭。璐璐一出门，陈丹就赶紧穿上旧外套，跟着璐璐出了小区。怕被发现，她还特意戴了墨镜和帽子。
她一路跟着女儿来到一个小区门口，看到一个穿红色运动衣的高个子短发女生正等着璐璐，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进了小区。没有见到明哥，陈丹不放心地在小区门口徘徊着，看到每一个和璐璐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进出小区，她都要努力克制自己上前盘问的冲动。
一直转悠到中午，也没发现什么情况，陈丹只好回家，一整天都忧心忡忡。
璐璐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吃过晚饭就一头钻进卧室不出来。陈丹借口进屋送水果，发现女儿正站在穿衣镜前，面带笑容比比划划，嘴里还念念有词。陈丹突然进来，璐璐红了脸：“妈，怎么不敲门呢!”
陈丹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放下水果就退了出来。璐璐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陈丹一个人带，母女俩感情极好，几乎无话不说，进女儿房间她从来都没有敲过门。
女儿刚才的表现让陈丹心里狠狠疼了一下，一向亲密无间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男孩子跟她有了隔阂。
璐璐和明哥到底是什么关系?陈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03
晚上躺在床上，陈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又想起了自己的16岁。
陈丹小时候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不但成绩好，模样也长得好。16岁那年她读高一，有个高三的男生总是在放学路上纠缠她。陈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放学路上那么多人，料他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直到一个阴雨天，她被那个男生堵在离家200米的偏僻小巷里。那一刻，陈丹拼命挣扎、大声呼救。男生的嘴巴凑上来的瞬间，和陈丹同一个大院的男孩白宇窜了出来，不仅救下陈丹，还将那个男孩打得落花流水。
陈丹喜欢上了白宇，完全无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她是前途远大的优等生，而他只是一个技校毕业、待业在家的社会青年。
白宇给陈丹打开了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他带着她打游戏、看电影、唱卡拉OK，吃各种街边小馆。陈丹的父母生意繁忙，对女儿的变化竟然毫无察觉。
和白宇在一起的三年，陈丹在堕落中快乐。当其他同学陆续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陈丹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张早孕诊断书。白宇得知消息后慌了，声称“我要出去挣钱，等我挣了钱就回来跟你结婚”。然后以打工为名，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情传开，父亲的耳光、母亲的眼泪、连日的谩骂，丝毫没有撼动陈丹叛逆的青春。她没有打掉孩子，而是逃出家门，逃到长沙正读大学的哥哥身边。哥哥从小疼她，从牙缝里省出来生活费，支撑着陈丹从怀孕到女儿出生。
让陈丹绝望的是，白宇始终没有消息。生育的艰辛、痛楚，爱情的背叛、破碎，让陈丹几度寻死。是女儿的一次次哭声，让她和着血泪挺了过来。
远在湖南湘潭的父母得知女儿的情况，将她接回了家。三年后，陈丹再也受不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再一次投奔在长沙工作的哥哥。为了生活，她租住在城中村的一间不足10平米的破房子里，将璐璐送到幼儿园，自己找了一份超市的收银工作。
做了母亲后，陈丹终于理解了父母当年的愤怒、伤心和失望。这些年，为了照顾女儿，她心力憔悴，几乎没添置过衣物，也没什么朋友。年轻时，也有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可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地嫌弃璐璐是个私生女。陈丹怕女儿受委屈，一直没有再婚。
如今女儿也到了青春期，陈丹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她走上自己当年的老路?那个男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一他学习不好，万一他品行不端正，万一他带坏了璐璐，万一……
04
陈丹一夜无眠，熬到天色蒙蒙亮，索性披衣下床去做早餐。路过餐厅的时候，她发现璐璐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餐桌上。
陈丹的手停在半空中，迟疑地伸出去，又犹豫地缩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后，她一咬牙，一把抓起手机，快速划开屏幕，仿佛稍有迟疑里面的信息就会消失一般。
没有密码，这让陈丹有些意外。打开QQ联系人，“明哥”显眼地躺在“特别关心”中，头像是柯南，原来他和璐璐一样都喜欢柯南。
陈丹摒住呼吸，用指尖轻轻点开明哥的头像。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一切秘密都不复存在。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璐璐和明哥的聊天记录尺度之大，仍然令陈丹触目惊心。
“今天作业好多啊!写不完啦，把你的发给我参考一下呗?明哥么么哒!”
“马上啊，傻璐。不会的题明天给你讲哈，信明哥得永生!”
“明天下午第二节自习课别上了，继续听我爱的表白，哈哈!”
“何止表白，还要献出生命!”
陈丹两腿一软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浑身颤抖。璐璐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猛然看见黑暗中的陈丹，吓了一跳。“妈?黑乎乎的你坐这儿干嘛?”
陈丹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问：“你是不是早恋了?”
璐璐愣了一下，回答道：“妈，你更年期了吧?别瞎担心，快去做饭吧，我上学要迟到了。”转身就进了洗手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陈丹有些不知所措。她心中设想了一万种争吵，却没有想到，女儿根本没有接招。
那天上班，陈丹心里装着事儿，给顾客结账的时候出了两次差错，被主管狠狠地批了一顿，这个月的奖金估计要扣掉一半。临近下班的时候，徐姐给她转发了一条新闻，一个17岁的女孩儿在男友的陪同下去黑诊所堕胎，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
陈丹划到新闻末尾，还有几条自动推送的类似新闻，有的是青春期少女被引诱私奔，有的是清纯女大学生被卖入深山。陈丹的心彻底乱了，她借口不舒服跟主管请了假，急匆匆地赶去璐璐学校。
路上堵车，到了学校门口已经过了放学时间，陈丹无奈地叹了口气，拐了个弯去菜场买菜。
05
陈丹拎着青菜和鸡蛋走到家门口的人行道上，忽然看见璐璐和一个比她高多半头的男生并肩走在前面，聊得热烈。
陈丹脑子翁地一下差点跌倒，她稳了稳神儿，紧赶几步追上去拦在璐璐和男生身前。璐璐看见满面怒容的妈妈吓了一跳，紧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生，刚要开口却被陈丹抢了先。
“璐璐，赶紧回家!”陈丹说着狠狠瞪了男生一眼，那男生叫了一声“阿姨”，就被陈丹狠狠打断了：“你赶紧走，我家璐璐不用你送。”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啊!”璐璐看着转身离开的男生，气得满脸通红。
“你还好意思说，学什么不好学人家早恋!”陈丹一把拽住璐璐的胳膊，连拖带来地扯回了家。
“妈，你凭什么说我早恋?我不过是跟同学说个话，你至于吗?你还偷看我手机，我已经16岁了，我是一个人，不是任你摆布的玩偶!”璐璐大声哭喊着。
听着女儿的辩护，陈丹想起了当年那个为爱疯狂的自己。怒火涌上来，她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她要打醒这个傻丫头，早点把她拉回正道。
巴掌落在女儿脸上的刹那，陈丹的心疼了起来。只见璐璐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陈丹刚追了几步就在楼梯上扭了脚，她又气又急，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脚腕已经高高肿起，陈丹胡乱喷了两下云南白药，赶紧给哥哥打电话。
哥哥接到陈丹的电话，放下手头的事情出门寻找璐璐。学校没有，常去的书店没有，家附近的几个街心公园都找遍了，哪儿都没有璐璐的影子。
天完全黑透了，陈丹顾不上脚伤，用晾衣服的竹竿充作拐杖，一瘸一拐地寻找着，她担心璐璐想不开，遭遇不测。就在她胡思乱想时，璐璐的班主任苏老师打来电话。
苏老师说：“璐璐妈，璐璐在我家，现在已经睡下了。”一番感谢后，陈丹抛出自己对女儿早恋的疑惑，苏老师打断了她的话，告诉她璐璐是个好孩子，作为妈妈应该相信她。苏老师还邀请她第二天上午去学校参加艺术节，说她想要的答案都会在明天一一揭晓。
06
第二天，陈丹如约来到学校，校园里一派热闹景象。学生和老师都在为艺术节忙碌着。学校礼堂里，陈丹看见苏老师在主席台前向她招手，两个女生跑过来领着陈丹在观众席落座，并告诉她，璐璐的节目是第二个。
陈丹听了，立刻挺直了脊背，她没想到，女儿竟然瞒着自己筹备了节目。她期待中有了些微骄傲。
很快，舞台暗了下来，伴着一段忧伤的小提琴曲，一个身穿欧洲古典衣裙的金发女郎神情忧伤地站立在舞台中央。一束追光打在女孩身上，陈丹激动得几乎站了起来，璐璐!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女主角真的是她的璐璐!
节目的名字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除了女儿扮演的朱丽叶，还有个搭档主演罗密欧。他们全程用英语说，陈丹根本没听懂。在一片欢呼声中，璐璐和同伴一起谢幕。
陈丹拄着拐杖来到侧幕，苏老师带着舞台上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走过来，璐璐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妈妈”，陈丹紧紧拥抱着女儿，抹着眼泪道歉：“对不起!璐璐，对不起!别怪妈妈!妈妈是太害怕了!”
很快，真相大白。原来，扮演罗密欧的李佳明是个性格豪爽的女生，同学们都喜欢叫她“明哥”。而那个跟女儿一起放学的大男孩，不过是他们社团的主持人，女儿和他聊的，也都是艺术节的事情。
那些傻笑、对着镜子比比划划、以及手机里“爱的表白”，全是跟台词和节目有关。璐璐没告诉妈妈艺术节的事情，本来是要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事与愿违。
她在陈丹耳边轻轻说：“妈，我不怪你，我没有爸爸，你是我最亲的人。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有自己的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把我养大受了这么多苦，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您要相信我。”
陈丹紧紧抱着女儿，为自己的多心后悔不已。她庆幸，真相及时揭开，母女感情得以修复，如果女儿因此出事，她余生都将活在滔滔悔恨当中。
当天晚上，女儿睡觉前，跟陈丹说了这样的话：“妈，你抓紧找个男朋友吧，等我考上大学，你就把自己嫁出去!”听了女儿的话，陈丹笑得眼睛湿湿的，她想，女儿真是长大了，那些生下女儿曲折蜿蜒的岁月，终将灌溉出未来的幸福……
编辑：知音读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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