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贝保·热合曼(维吾尔族)
我关于伊犁的最早记忆,还要追溯到孩提时代。一日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头戴金丝绒红圆帽,脚蹬黑色长皮靴,从说话时的豁牙老嘴来判断,来者比我父亲年长许多。
这位长者在我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其间不分昼夜地和我父母拉着家常,而且不时朗声大笑或感伤而泣。我们这才搞明白,长者来自遥远的伊犁河畔,至今孑然一身,此次远道而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过继一个孩子,养儿防老,打发余生。
或许是看我天生乖巧听话,这个慈眉善目、据称是我们一个远亲的伊犁客,一口一个“儿子”地盯住我不放,甚至后来为了感化我,索性摘下胸前的纪念像章,硬是别在了我的军帽上。
纪念像章当时极为盛行,一些小青年为了得到一枚,有时铤而走险进行抢夺。远亲给我的是难得的套式纪念像章,上面是五角星状,金边红心,中央是光灿灿的毛主席头像,下面则是长条徽章,“为人民服务”五个字熠熠生辉。不幸的是,如此珍贵的纪念像章,只在我的头上炫耀了一个上午之后,就被哥哥和邻居“卷毛”,一番花言巧语和几根棒棒糖骗走了。
父母最终没有答应远亲将我带走,不然我就会像他一样客居伊犁。然而虽说没有成为伊犁人,可那些关于伊犁的美好故事,却磁铁似的深深吸引着我。
后来去山东曲阜上了大学,因为同宿舍的韦建国就来自伊犁,再一次让我对那一片神奇的土地充满幻想。
从韦建国娓娓道来的描述中,我似乎已经置身于伊犁这个塞外江南,看一排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遮天蔽日,听蜿蜒绵长的伊犁河水波涛翻涌;苹果园里,悠扬的手风琴声伴着姑娘翩翩起舞,草原深处,矫健的骏马驮着小伙风一样飞奔……
不仅如此,伊犁还是一个造就语言天才的地方。这一点同样在韦建国的身上得到充分印证。他虽说是壮族,却精通维吾尔语和俄语,平时我们聊天,他纯正流利的维吾尔语,一点也不比我逊色。然而当他卷着舌头叽里咕噜地说起俄语,我就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了。
伊犁的多民族成分,让韦建国潜移默化中得到熏陶和涵养,特别是在俄语上的深厚造诣,为他以后的成就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个曾经来自伊犁师范学院的佼佼者,后来去了中亚和新西伯利亚,继而在广西民族学院任教,接着再到陕西师范大学,一步一个脚印,让他一跃成为国内知名学者,不仅译著颇丰,学术研究也是硕果累累。
20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终于来到了伊犁,步入伊宁市阿合买提江大街,游览伊犁河,走进苹果园,梦中的情景一一重现,虽说皆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依旧让我感受到了伊犁的别样风情和民俗。只是由于来去匆匆,更多的美景没有尽收眼底,算是一大遗憾。
正是因为如此,才对伊犁难以释怀,加之喜欢舞文弄墨,就对反映伊犁的文字特别关注。其中就有朋友艾克拜尔·米吉提的《哦,十五岁的哈丽黛哟……》,著名作家王蒙的伊犁系列——《淡灰色的眼珠》。我就觉得作家笔下的少女哈丽黛、穆明老爹、抑或好汉子伊斯马尔,才是伊犁真正生活场景下的典型形象,无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亲切自然,富有魅力,从而将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伊犁展现在人们面前,过目难忘。
再一次来到伊犁,则是几年前的事情。为了弥补上一次的遗憾,我们专程去了那拉提。这里的确美得无法形容:天就像洗过一样,蓝得像一望无垠的大海,一片片随风而动的云彩,仿佛一叶叶船帆飘向远方。错落绵延的群山,层林尽染、色彩分明,就像浓彩重抹的油画,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一座座白色毡房,蘑菇般盛开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滚滚而去的一河碧水,琴弦似的激荡着游人的情怀。
同样,来到喀拉峻,不能不感叹那深邃高远的人间天堂。造访特克斯,不能不折服那八卦街衢的大智大慧。还有霍尔果斯,让我们看到了东联西出的生机勃勃景象;还有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让我们领略了鱼米之乡的祥和安康。
如今再到伊犁,感受的则是新的更大的变化,首先是体现在出行方面,先是一改以往伊犁不通火车的历史,破天荒让一列火车来往于乌鲁木齐与伊犁之间,令我们能在舒适而又平稳的环境里,一路前行,一路观赏沿途的风景和变化。再则就是果子沟大桥,像是一把巨大的琴弦,横跨于崇山峻岭之间,日夜奏响美妙动人的旋律,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真切体验。加之天上像大鹏般飞翔的航班,真正意义上实现了高速公路、列车和飞机的三结合,不但从根本上缩短了行程距离,更主要是让伊犁这块大美山川,一下子成为旅游和投资的热门之地,吸引着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目光,因而才有“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的由衷感叹。
与之相适应的是对口支援轰轰烈烈的民生建设和日新月异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深刻变化,体现在文化和旅游方面:山花节、杏花节、阿依特斯、麦西热甫、回族“花儿”,丰富多彩,美不胜收,令人慕名而至,流连忘返。
谁见过一眼望不到边的紫莹莹、浓艳艳的薰衣草,葳蕤葱郁,沁人心脾,甚至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梦幻般的氤氲和芳馨,这是一种大自然最美丽的惠赐和熏染,就像伊犁大地美轮美奂的多彩生活,永远在我们心中留下最绚丽的记忆。
